267 无悔的抉择
萧楠只是因为冻得困倦打了个盹而已，忽然就发觉自己坐的地方不是连椅，而是一张床铺。
他睁开眼睛，所见的一切无不熟悉。
因为，这里就是他“记忆”里自己的住处！
那个他专门买下来、靠近大学的公寓房！
这种熟悉感，才是真正到家的感觉。
不是萧教授的记忆，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每个细节都充斥着他个人习惯的家！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回到这里，更没想到的是，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发觉自己穿着以前记忆里去上课时穿的衬衫和长裤，腿……
竟然是完好的！
他不是瘸子了！
他的腿是好的！
他没有经历过那场可怕的出差途中的车祸！
伏羲终于愿意让他成为一个健全人了么？！
萧楠欣喜的站起来，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用双脚走路，而不是用拐杖、义肢走路的感受。
他的书桌上还放着他彻夜赶的论文稿子，屋里还乱糟糟的，一切好似都恢复成了往日的平静的时光。
难道……
他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长梦？
他还是那个每日过着平静生活的大学教授？
他一下子倒在床，上，感受着自己记忆里最熟悉的被褥，是自己的床，自己的枕头，他解放了。
什么伏羲，什么萧家，都是一场迷梦而已。
一定是自己连夜写论文太累了，才会有那样的奇怪的梦境。
他在床，上结结实实的打了几个滚，然后蹦起来拉开窗户，呼吸着冬日的新鲜空气。
他只是个普通的人，不是什么被复制了记忆的伏羲造物，不用去踏上让人精神无法承受的救世之路，他只要安稳的过着正常人应该过的日子就好。
他抱着手臂靠在了窗台上，看着自己熟悉的那些多肉植物，他和正常人一样，有自己的小癖好，小乐趣，小梦想，兢兢业业的努力认真的活着。
这些还不够么？
不够么？
什么婉月，什么苗枫，等等等等，都只是一场狂乱的梦而已。
仅此而已。
他深深的呼吸着，以前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平凡生活太多束缚，有应付不完的人际关系，还要应付姨妈那一家人，现在他觉得，一切都不是事。
他要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
当个真正的凡人。
他拿起书桌上的笔，小心的给钢笔盖上了笔帽。
一切都是梦。
他真正回家了。
他转过身，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那段穿越前自己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记得自己要带这些稿子去学校，还要完成了明天的备课，给学生准备期末考试。
他是四肢健全的萧教授。
他有自己的人生。
世上不会有什么怪力乱神的。
只是——
他明明很想就这么转身离开，窗外路面上的那一声声呼唤，却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萧楠！！！！你在哪里！！！萧楠！！！萧楠！！！！”苗枫一遍遍的呼喊着。
苗枫就在外面。
只要和他错过，自己就回到了平常的生活了。
他找不到自己，自然就会离开。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萧楠紧紧的握着钢笔，他这只钢笔，是自己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他很看重，把这只钢笔当做自己的幸运护符，提醒自己要好好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成为一流的学者，成为德高望重的教授，桃李满天下，在知识的海洋中沉浸一生……
甚至……说不定在什么时候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爱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然后牵着爱人的手老去，看着儿女成人，看着孙辈降生，看着一届届年轻的学子毕业……
“萧楠！！！回答我！！！你在哪里！！萧楠！萧楠！！”苗枫依旧在呼唤。
不能回应！
不能回应！
一旦回应……
自己就会变成伤痕累累的残废……成为所有阴谋的中心……经受比在炼狱还痛苦的折磨和摧残……
选择吧。
选择吧。
选择吧。
放下一切，去做个正常的凡人。
还是再次步入炼狱。
“萧楠！！！回答我！！！”苗枫的声音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萧楠，我会找到你！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回答我！我现在就去接你！我会护着你！萧楠！萧楠！告诉我你还活着！”
苗枫的声音简直就像是贴着他的耳边在回响。
“苗……”萧楠捂着嘴，只是轻轻念出了一个字，他的眼泪就已经滑落。
无法……
割舍……
“伏羲……你把萧楠带去了哪里……把他还给我……”雪花渐渐让苗枫的肩头和头发都变白了，他声嘶力竭的呼唤，寻找，却找不到一丝萧楠的踪迹。
他的呼唤声终于停止，
好似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萧楠……
也许不愿意回来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萧楠也许无数次穿梭了时空，死过了无数次。
萧楠……他……也许累了吧。
苗枫的脚步终于停下，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街景。
他只是有那么一刹那，感觉萧楠要离开他了。
离开他们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那家伙？
又是什么时候变得一定要不顾一切的找到他？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命交给了他？
这是萧楠原本所在的时代吧？
苗枫颓然坐在了街边的椅子上。
萧楠那个家伙……
总是假兮兮的微笑，弱鸡一只，废话挺多……
但是，
自己这辈子说得最多的话，都是那家伙在听啊……
他听到自己身后有燃烧引发的噼啪响声，稍微回头看了下，只见连椅的后面，正是那火灾现场。
只要自己转身离去，就可以回去了吧。
萧楠……
是不是也找到了自己的家？
他的手指疲惫的支着自己的额头。
原来，
他是这么的不舍。
不舍那个瘸子。
“呵。”他苦笑了一下，原来，这就是“想念”的滋味。
“伏羲，假如说我还有什么心愿的话，我希望
萧楠
能够像个普通的凡人那样
幸福。”
他道，“我祈愿他不要再失去一条腿，祈愿他不要被伤痛折磨，祈愿他还是那个文绉绉的教授，过着属于他的生活，祈愿他不会遭受折磨，祈愿他平安，快乐。
祈愿他会遇到自己心爱的平凡女子，养儿育女，平静的活着。
我可以付出一切。”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十指交握，顶住自己的额头。
这是他唯一一次对神有所求。
“请你……保佑他。
请你守护他。
他值得这样的回报，他值得……”
“听到了么，这是苗枫的祈愿。伏羲颠倒了时间，所以他的祈愿在祈愿之前就已经生效了。”舜的声音从房间的阴影角落里发出。
“你已经是正常人了，萧楠。不管你是不是伏羲本人，亦或是伏羲制造的分，身，苗枫的祈愿都已经开始生效了。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这漫长的一夜，你和苗枫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间跳跃，意义也只在此刻。
萧楠，听听苗枫的祈愿吧。”
萧楠紧闭着双目，泪水不断的从他的面颊滑落。
“如果你离开这房间，把苗枫从他本来该回去的道路上叫住，你就破坏了他的祈愿。
我该走了，萧楠。祝你幸福。”舜道，“明天天一亮，所有的一切，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仅仅残留片刻模糊碎片的梦境。你会幸福的。”
“我……我不能……放下……”萧楠泣不成声道。
“你知道那样的后果和代价。这世上有人心疼着你啊，萧楠。
他不想你继续疼。”
“神啊……请让萧楠幸福……他一切的痛苦由我来承担……全都给我……十倍也好……一百倍一万倍也好……”苗枫哽咽道，“我说过，我要带他回家！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我说过的话！”
门扉终于打开。
“你想好了么？萧楠，你一旦离开这门，就不能回头了。你的一切痛苦都会返还。”
“我不用再考虑什么。我要带苗枫回家。”萧楠抚摸了一下手中的钢笔，然后轻轻将它放在了门边的架子上。
他走出了房门，一步步走下台阶。
苗枫迟早会做出这样的祈愿，所以才有了今晚最后的穿越。
只因为他会聆听到苗枫的祈愿。
无始之终，无因之果。
早在苗枫祈愿之前，他的愿望就已经开始被伏羲达成。
自己变成了凡人，
恢复了健全的身体。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他还是不能如苗枫所愿！
如果自己抛下了苗枫，那么算什么“幸福”？！
这是他选的路。
他要去找苗枫。
“苗枫，我们回家吧。”
熟悉的声音，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他说这句话时一定又在假兮兮的微笑。
苗枫满脸泪水的抬起头。
是他。
在路的另一边，冲着他微笑。
是萧楠。
他无法阻止萧楠走向自己。
就像他无法阻止那醉汉驾驶的车辆。
他亲眼看到了
那车辆撞向萧楠，而他却甚至无法把萧楠推开，就算他再快，依旧拉不住他。
因为那是“必然”，
是萧楠回头的“必然”。
就算他的动作比那车还快，触碰到的却只是虚像。
他只能无助的看到萧楠倒在血泊里。
“不要内疚。苗枫，这是我做出选择的代价。”萧楠在血泊中平静的躺着，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微笑。
他跪倒在地，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
萧楠被撞断的腿就滚落到他的面前——
他再也不能用双腿站立了！
只是因为他回了头来找自己！
“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我是个残废。”萧楠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啊啊阿啊啊阿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他只是想当个凡人啊！”苗枫声嘶力竭的哭叫道，眼前的一切都迅速的在扭曲，火焰在侵蚀着一切。
只有萧楠的那条断腿还留在他的面前，仿佛在提醒他方才的惨剧。
“我记得我出车祸时，右腿被撞飞了出去，后来都没找到那条腿，甚至怀疑是不是被野狗叼去了。”萧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原来我的腿在这里。原来车祸的记忆不是复制的别人的，是真实存在的。”萧楠道。
他们还身处大火之中，火焰烧焦了那条断掉的右腿上的衣物，鞋子，袜子，然后熔掉了皮肉，最后只留下森森的白骨。
苗枫忽然一把抓住那腿骨，似乎想挽留什么，然而火焰忽然在此时瞬间收缩，消减！
白骨在他手中糅合，变形着，一把骨为刃，骨为柄的长刀在余烬中显露出嶙峋骇人的身姿。
透着森森寒气的新的骨刀，瞬间就让一大片火海湮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楠忽然大笑起来，
是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是个少了一条腿的瘸子！
因为他早就把自己的一条腿交给了苗枫！
以刀代足，遍巡天下！
他选择和苗枫一起迈进的每一步！
都会如同骨刃般锋利！
撕裂黑暗，终结疯狂！
这是他选择的道路！
“我说的话，我也做到了——苗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