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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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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集腋成裘

书籍名:《书海泛舟记》    作者:范福潮


  一年级,作业多在课堂完成。下午放学早,或在家下棋打弹子,或去游泳,或去捉蛐蛐,或带上弹弓去树林里打鸟,或坐公共汽车逛街,或去影院看电影,不管新片、老片,儿童票一律五分钱一张。戏票则分甲、乙、丙三等,五毛、三毛、两毛,儿童看戏不用买票。吃罢晚饭,妈妈领我去看戏,走到戏园子门口,给我买一毛钱的糖果,边吃边看。

  我是在戏园子里识字的。五六岁时,隔三差五,随父母去看戏。戏台一侧挂着的一幅长条银幕,演员在台上唱,银幕上同时用幻灯打出唱词。我听不清演员唱的啥,就问父母,他们一字一句念给我听,边看边听,渐渐记住几个字,像“自那日与六郎姻缘相见”一句中的“日”“六”,“府门外三声炮花轿起动”一句中的“门”“三”“花”,“为黎民七十三我甘冒风霜”一句中的“七”“十”“我”“风”。记戏名,也认下不少字,父亲把戏名分类串起来教我念,如按数字归类,则有《一捧雪》《二进宫》《三滴血》《四进士》……《九江口》《十道本》;  按人名归类,则有《杜十娘》、《花木兰》《金玉奴》《王宝钏》等;  如按地名归类,则有《汾河湾》《五台山》《打登州》《文昭关》等。就这样日积月累,上学前便认得几百字了。

  父亲待我宽严有度,只要不淘气得出了圈,玩耍从不受限制,但对日课要求极严,近乎苛刻。每晚睡觉前,他都要检查,该读的书读了没有,该练的字帖练了没有,据实回答,不能撒谎,没做到的当晚必须补上,撒谎则要严惩。父亲给我定的日课有,《千家诗》十首,熟读三遍;  读《幼学琼林》一页;继而诵读《古诗源》、龙榆生的《唐宋名家词选》、高步瀛的《唐宋诗举要》、郭茂倩的《乐府诗集》……父亲从不问我笔记的事,但到月底我的纸盒里若不够三十页纸片,或纸片上字数太少,则说我偷懒,当晚必须补足。我不知该写什么,父亲就罚我抄书。后来,父亲每天晚上检查日课之后,就拆开烟盒,内衬纸自己留着用,烟盒纸给我用,嘱咐我,不动笔墨不读书,每天必须写满一张才算数。月底打开盒子,父亲手拈一纸念道:“莫笑老翁犹气岸,几人白发上华颠?戏马台前追两谢,风流犹拍古人肩。”[1]连夸,改得好、改得好。

  后来,我在《二程集》扉页上题写:“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2]  友人不知其趣,幼时情景,难与外人道也。

  (原载于2004年7月15日《南方周末》阅读版)

  附注        [1]黄庭坚《定风波》:“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  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戏马台南追两谢,驰射,风流犹拍古人肩。”

  [2]程颢《春日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