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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震四野秋:百年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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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老婆不大,小老婆不小

书籍名:《声震四野秋:百年匪王》    作者:王金年


  而且,最先提出此事的还是我奶奶。大老婆主动为老公找小老婆,你可能没听说过。你所见到的大多是我们的小说及电影里的描写:大老婆从来都是嫉恨小老婆的,而小老婆偏偏得宠。于是,就整天里明争暗斗,狗撕猫咬,弄得全家鸡犬不宁。其实,真实的生活远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的妇女没有地位,一旦大老婆年老珠黄了,往往都主动地替自己的当家人找个年轻漂亮的小老婆,为的是拴住丈夫的心。因为你不这样做,事情会更糟,男人会到处拈花惹草,家里的钱会流水般地往外淌。

  不过,我奶奶为我爷爷找小,倒不是怕我爷爷逛窑子或搞寡妇,主要是因我爷爷精力太旺盛。她一个人实在承受不了;以前有我二奶奶时,还好一些,但自从我二奶奶跟了那四下山以后,就只有我奶奶单身独抗了——关于这些不太方便启齿的事,是在我结婚成家以后。我爷爷才慢慢地告诉我的。他的话我至今记得很清楚。他说:“性命性命,一个人先有性,才有命。如果没了性,命还有什么意思。”

  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对于性的最简单明了、又最深刻到位的解释了。

  我爷爷对我说,一个男人不爱漂亮的女人,就不是真正的男人。因此在我离异后再找对象的时候,他老是让我捡漂亮的找,不漂亮的不谈。

  我奶奶在中间牵线的另一个原因,是觉得我爷爷与彭奕敏老师俩人挺般配;俩人都有文化,且互相爱慕,还有,就是她觉着彭奕敏人心眼好,又漂亮,拖到30岁还没嫁人,太不公平。

  再说彭奕敏老师,当她知道了他们小兄弟俩的真实身份以后,对他们就更好了。没事的时候,还把他们带到她的宿舍,给他们拿蜜饯、桃酥、饼干吃。这些点心在当时都是小孩子最爱吃的,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肯德基。当然,彭奕敏老师也忘不了谆谆告诫小兄弟们要好好学习:“不然,主会生气的……”

  “主生气是个什么样子呢?”这样的话题往往是我父亲提出来。

  “主生气的样子当然是……”彭奕敏老师还真的回答不出。因为主被钉在十字架上已经很痛苦了。

  “老师,我也不想让主生气。”哥哥大口地吞咽着桃酥,“只是一天到晚老是憋在学堂里太难受了。哎,老师……”这时,一个带来了一段美好姻缘的主意出来了,“我想起来了,咱能不能增加武功课呢?让大家都练,同学们肯定很高兴。”

  彭奕敏老师一开始还没很上心:“可咱们学校的老师没有会武功的呀。”

  哥哥马上说:“我们山上有的是,让我爹挑几个嘛。”

  这么一说,彭奕敏来了兴趣:“这倒是个好主意。”

  很快,她就把开设武术课的想法向学校和教堂方面讲了,校长和詹姆斯都很支持。在一个礼拜六的下午,我父亲和他的弟弟返回山上时,小兄弟俩就多了份使命,怀里揣上了彭奕敏老师代表校方及教会写来的邀请信。

  我爷爷看了来信后,当场表示赞同。他本来就不同意死读书,老读书。孩子嘛,多活动下筋骨没坏处。再就是,我爷爷一个劲地夸彭奕敏老师毛笔字写得漂亮。隽秀而丰满,有点颜体的味道。

  我父亲帮腔说:“俺彭老师人长得才漂亮哩。”

  我叔叔就说:“跟画里的七仙女一样。”

  我爷爷当下就挑了个外号叫“九斤刀”的陈姓杆子和会螳螂拳的牛蛋(牛蛋已经成家了,媳妇小他九岁,模样又俊,当年就给他生了个胖小子),来当学校的武术教练。那位姓陈的“九斤刀”是指他耍得一把九斤沉的大刀,重且有力(一般的大刀片,六至七斤沉,约三尺长)。而且他一旦耍起来,七八个人围不上去。至于螳螂拳是我爷爷觉着这套拳路比较实用、花架子少。

  这事正待实施的时候,正好县长王达礼也知道了,马上表态说,这是好事,县里支持。王县长这么做当然是有来头的。原来,国民政府看到日本人不断地在华北制造事端,中日大战似有爆发之势,故要求各地教育部门有计划地对青少年和学生进行一定的军事基础训练。武术是其中一项,称为“国术”。为表示县里的态度,王县长表示,两位拳师的俸禄由县财政支出,我爷爷当场谢拒,说王大县长,看不起老鹰崮的弟兄们是不是?

  彭奕敏他们上山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好,天空特别蓝,太阳特别亮。彭奕敏那天似乎也特别漂亮,用桃花满面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当我爷爷向她抱拳致礼的时候,她却大方地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哇,罗宾汉……”

  我爷爷读过中学,当然知道西方传说中的英雄好汉罗宾汉:“哪里哪里,彭老师过奖了,我乃一介草民。”

  彭奕敏不无崇敬地说:“不,你是真正的英雄。噢,对了,老子英雄儿好汉,你的两位公子也是小捣蛋。”

  一句话,把所有的人都逗笑了。

  当我爷爷把我奶奶介绍给她时,她一下瞪圆了惊诧的眼睛:“哇,主哇,你怎么没有挎双枪?”

  我爷爷说:“嘿,连我都不太使枪,还能轮上她……”

  “真是不可思议……”彭奕敏耸了耸肩膀。

  同行的詹姆斯神父解释道:“他是靠主的力量来统领他的人民的,这力量就是博爱和仁慈。”

  “有那么点意思。”我爷爷说,“你们说博爱和仁慈就是我们佛教里讲的行善和普度众生。”

  彭奕敏的丹凤眼马上一闪:“对了,王先生,你入我们天主教吧。”

  詹姆斯更是锲而不舍:“是呀,王先生,你天生就是主的儿子,你瞧,你们的蒋委员长、蒋夫人,还有冯玉祥先生等等,他们都入了基督教,都成了主的好孩子,王先生,你就……”

  我爷爷赶忙摆手:“不,不,我王汉魁乃闾巷布衣,一介草民,怎能与领袖人物相比?谢了,谢了。今生今世王汉魁什么党也不入,什么教也不进。我只信我自己做人的信条:以诚待人,以善行事,上不欺天,下不坑民。仅此而已……”

  彭奕敏与詹姆斯几乎同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哇,多么了不起,愿主保佑你……”

  这次上山,大家玩得都很开心。客人不但游览了老鹰崮,欣赏了崮下村的那棵300年树龄的老银杏树,还到穆陵关下边看了看,吃饭的时候,饭菜也是十分丰富的,詹姆斯用金黄的小米煎饼卷着山上种的“鸡腿葱”(沂蒙县的特产,以葱白长似鸡腿而闻名,辛辣而甘甜),一口一个的好吃。但彭奕敏却吃得很少,对于爱吃的鸡肉炖蘑菇也是只点了几筷子。我爷爷早看在眼里:“彭老师怎么不下筷,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彭奕敏秀眉微颦:“不,我胃不太好,小时就不太好。”

  我爷爷像是开玩笑:“难怪你老是把点心给孩子们吃。哈哈……不过别太在意,十人九胃,十胃九寒,是不是受凉了?”

  彭奕敏就像被大夫号准了病根:“对对对,就是我上中学时喝汽水太多,受了凉,老是吐酸水。”

  我爷爷仔细端详了下彭奕敏的脸色说:“不过不要紧,看你气色不错,也不是太消瘦,恐怕不难治。”

  “您还会看病?”彭奕敏来了兴趣。

  我奶奶说:“多少会点,他没事好抱着个药书看,差不多也是半个郎中了。”

  我爷爷很是自豪:“按你们的说法,这叫万能的主赐给了沂蒙山无穷无尽的药材,咱老鹰崮就是座中药铺,那天我给你采几种发热的药,你回去熬熬喝。同时,坚持多吃姜……”

  “姜?就是那种很辣的姜?”彭奕敏作出了痛苦的表情,好像她已吃了一嘴的姜。

  “对,就是它。它可是个好东西。”我爷爷认真地说道。又问在座的人,你们知道孔子在当年的那种生活条件下,为什么能活到76岁吗?就是因为他“每餐必姜”!

  我爷爷笑笑说:“很多人学圣人这,圣人那,可就是忘了学他的养生之道!也不曾注意到古书中对这一点的记载。要知道,姜是发热的,对人的身体百益而无一害。记住,要多吃姜,尤其是生吃。”说完,拿起桌子上的一块姜咬了一口。人们这才注意到,他的饭碗前就放着一块姜。

  “我现在就吃……”彭奕敏一下子就像变成了个小孩,拿过姜就咬了一口,顿时辣得直淌眼泪:“哇,主啊……”

  在我的记忆中,打我记事起,我爷爷就整天强调要吃姜。我想,他之所以活了快100岁,的确与每餐必吃姜有关。

  彭老师他们快下山的时候,我奶奶多了一嘴:“大妹子呀,你心眼好,人也俊,该寻思着找个婆家了。”按年龄算,我奶奶比彭老师还小两三岁,但她是结过婚的人,故就按当地风俗称她妹子。

  “不是不想寻思呀。”彭老师倒很爽快,“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

  詹姆斯耸耸他的大鼻子:“仁慈的主还没有给她送来。不过,会送来的,会送来的。”

  我奶奶叹了口气说:“唉,怕只怕这沂蒙县里没有配得上你的呀……”接着又嘟囔,你最好还是回天津去找,成了家也好回天津。顶不济也是济南和青岛。不料,彭老师却说得很坚决:“我要是想在大城市找,就不来这穷山沟了。主认为,这里更需要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爷爷同彭奕敏老师的接触自然就多了起来。我爷爷常去学校,看看国术课的进展情况,顺便给彭老师捎去他精心采摘并晾晒的中草药,彭老师碰上礼拜六也会随我父亲和叔叔一起来山上玩玩。时间一长,在彭奕敏老师的胃病明显好转的同时,俩人也有了感情。主终于将我爷爷送到了她的面前。我奶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把这事给捅开了。

  1937年春,我爷爷和彭奕敏喜结良缘。酒席是在王达礼当年请他吃全羊宴的德顺楼举办的。方方面面的人都到了。县府的王达礼县长主持婚礼,已是商会会长的关润林也到了,教会方面是詹大善人,村治学院方面是季风……酒过三巡,一身儒雅气,爱吟诗作画的关润林,捋着垂至前胸的银白胡须(关有美髯公的雅号)作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大老婆不大;下联是:小老婆不小;横批是:英雄美人。

  不久,最初的两位“月下老”——我的父亲和叔叔已经遵从彭奕敏老师,不,我三奶奶的教诲,考取了青岛的礼贤中学,到青岛上学去了。我三奶奶说,我可以不到济南、青岛找对象,但世荫、续荫两个孩子必须到济南或青岛上学。经过再三权衡,最后定在青岛。理由是,青岛是港口城市,靠着海,外国人多,新生事物多……以后的历史发展证明了我三奶奶的预言,此后的青岛,无论是日本人1938年对它的再次占领(第一次是1914年,1922年巴黎和会后交还中国),还是国民党对它的接管,还是解放后的岁月,尤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的改革开放,它几乎都跑在时代的前列。至今,很多的西方人都知道青岛,而不知道济南。

  对于我三奶奶这样一个既善良,又有文化,又漂亮的女性,谁也不会想到她仍没有逃脱旧中国女性“红颜薄命”的噩运……此次不幸,使我爷爷悲痛万分,伤心欲绝。他常常哀叹:人生无常,一切都在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