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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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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念郎诗·相见欢

书籍名:《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安意如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念郎诗

  这首《相见欢》同前首《河传》无论是用词还是文字所构设的意境,都有相似相近的地方。如果把它想象成蒙太奇的表现手法,我们几乎可以看做是同一个女人,在不同时间内的生活画面,展露出的不同的精神状态。

  容若以女子的身份入笔,描写闺中人教鹦鹉念诗的细节,取景巧妙,用词精准。语言的锤炼也是容若所注重和擅长的。容若将她的心情细细描画:她镇日思念心上人,奈何不能离开深闺(深宫),无可排遣之下,只有调弄鹦鹉,教它念意中人的诗。这首词描写人物外部的细微动作,反衬人物内心的波动,感情细腻婉曲,含蕴无限情韵。风格绮丽,凄婉缠绵。

  容若此词当得起“如诗如画”四个字。然而看似风光如画,却至凄凉,明写闺怨,暗指宫怨。伊人入宫,虽不能相见,容若却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于是,仿佛为她画像一般,他用华丽的工笔,画出伊人花团锦簇深掩落寞。

  窗外落花凄迷,如梦如幻;屋内麝烟消散,如幻如梦。夕阳又下小楼。我日日如此消磨时光,心境如水烟迷离,如空山落花。我连最后凋谢都悄无声息。

  时光可减尽,愁思却如光阴从无断绝。

  为伊消得人憔悴,古人诚不欺我。

  “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这看似风雅的消遣,是我对你无可奈何的怀念。是谁说过的,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忘记。

  相见欢——单从字面上来解,真是令人伤心的事。穿过人生繁花似锦的假象,若走过,看见它断壁残垣的另一面——乌夜啼,心里的光就会慢慢被暮色遮蔽。

  最好的《相见欢》的作者,并不是容若,而是李煜。同样是赤子心的人,重光太悲了,他的两首《相见欢》都是大悲无言之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主词中所抒写虽是个人失去故国的痛苦,却另有一种博大深沉的感情。即如这首《相见欢》,写的只是林花,实际象喻着一切美好的事物。所写的是个人的悲哀,却不局限于一己之哀。

  李煜词所表现的人生无常、世事多变、年华易逝,种种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远远超出了个人的身世之戚。一个人对世界,对不可知的未来,对人生的渺茫有了体悟,不由得知道敬惜。知道步步留心,处处小心。

  容若身上没有亡国之痛,他甚至连家破那一难也有幸避过。生命里即使有愁也如青青河边草。因此,他的《相见欢》和后主的《相见欢》,其境界有如佛家说的“小乘”和“大乘”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