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面楚歌(1)
“三分一支的价格确实挺低，原来考虑，能四分拿到手已经不错了，”段令康十分满意，“看来这日本人，做生意一头门槛并不算精，你看，略施小计就上了当。”
“依我看，也不全是上当，主要是柴田本来就在琢磨如何对付惠梦石，看到现在正是机会，所以马上就出手啦，”段红莲分析道，“咱们算是渔翁得利，从中捡了个便宜。”
“是啊，惠梦石躲在法租界里，本身又有外国国籍，柴田一时拿他没办法，”段令康说出了真正的原因，“换了别人，日本人会那么客气？什么价格战不价格战的，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关门。”
“幸亏咱们艾斯特也在法租界内，眼下还能浑水摸鱼。”段红莲得意洋洋地说道。“米呆子还算运气好，瞎猫逮着个死耗子，把搪瓷厂弄进了法租界，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肥皂厂和牙膏厂不是还在公共租界？”段令康说道。“我看哪，有点悬。”
“活该！”洪云甫和段红莲异口同声地叫道。
柴田的软管很快便送来了。
软管的印刷质量很高，看上去跟米东杰的原件没什么二样。段令康拿着放大镜对比来、对比去，楞是没发现明显的区别。
软管在夜间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用卡车送来，总共是一万支。几乎与此同时，一万套外包装也及时送到。
“明天开工，灌！”段红莲迫不及待地叫道。
灌装机立即启动，一天的功夫全部灌完。
“发货吧。”段令康下令道。
段家的销货渠道，这二年里也建设得比较可观，除了上海本地，在周边省份也发展了不少经销商，要不是一万支数量有限，按段红莲的脾气，真想铺天盖地满世界撒个遍。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一拳下去就像砸在棉花包上，一万支牙膏铺出去后，上海市场上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见任何人前来“倒扳账”。
过了一星期，市场上还是水花不起，依然没人来反映那恼人的气胀问题
洪云甫和段家兄妹哪里知道，其实为了这一万支假货，米东杰早已费尽心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幸亏米东杰早就做过铺垫。
米东杰深知段红莲得理不饶人的脾性，估计日后必定会针对自己频出邪招，所以预先做了点准备。
上次艾斯特公司大炒子虚乌有的“能帮人讨到老婆的艾斯特牌牙膏”，米东杰就知道段家肯定招兵买马，手上有了能人。后来一打听，得知是聘用了一位广告科长，名叫陈羽生。米东杰手下也有一位广告科长，名叫苏加德，也是个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上海本地人。米东杰派给苏加德一项任务，要其想方设法去暗中接近陈羽生，凡是吃喝玩乐、请客送礼的费用全由公司报销。
不到一个礼拜，两位广告科长成了密友，米东杰也相当于在段家兄妹身边安插了眼线，艾斯特公司的一举一动，无不了然于胸，所以洪云甫搞来软管、包装生产假冒伪劣产品一事，其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海伦建议直截了当地干预，但米东杰多了个心眼：马上揭穿此事，段红莲来个破罐子破摔，将暗斗改成明争，倒也拿她没办法，而且好不容易才收买过来的陈羽生可能也会暴露，只有将计就计，暗中化解，让她摸不着头脑才是上策。
所以，假货上市的第二天，米东杰便开始了换货行动。
米东杰派人、派车，根据陈羽生提供的一份名单，挨家挨户以真换假。
为了封住那些经销商和零售店主的口，米东杰还提供了不小的好处：用自己的十一箱真货，换取段家的十箱假货——要算总账的话，这一个回合中，米东杰平白无故损失了一万一千支牙膏——但每支牙膏的死成本不过一角上下，仅仅花费一千来元便化去段家的损招，应该说代价不算昂贵。
假货全部运往浦东抛弃，段家兄妹依然蒙在鼓里。
相比之下，面对来自于惠梦石的攻击，米东杰就束手无策了。
惠梦石的城府真不是一般的深，上次当着洪云甫的面表现得满不在乎，似乎对对手十分轻视，其实，洪云甫一走，惠大老板便开始调兵遣将、谋局布阵。
以上次接触得到的印象来看，米东杰这人颇不简单，受到攻击后非但见招拆招，而且主动上门与自己沟通——当然，现在看来竟是一道迷魂阵——这样的人，尤其是与日本人掺和在一起后，与其硬拼硬斗绝对不是聪明办法，惟有掌握好尺度发出一个信号，双方再次心照不宣，大家最好谁也别惹谁。
办法只有一个，在牙膏市场上给米东杰一点颜色看。
牙膏业务现在还是米东杰创收的主项，在这上面实施局部的、浅表性的打击，应该可以起到一个警告性的作用。米东杰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明白，要想保持牙膏市场的份额，那就最好不要乱打软管市场的主意。通俗点讲就是：你让出我的软管市场不来捣乱，我就让出你的牙膏市场生存空间，大家继续相安无事。
惠梦石吩咐手下，从即日开始，派人在法租界的范围之内，从各个零售点上以全价收购振兴社的牙膏，有多少收多少，一定要做到一支都不剩——这就是一个信号：你米东杰要是一意孤行，那么我就可以在牙膏市场上给你使绊。
惠梦石已经想好了第二招，只要米东杰真的在软管市场上有所动作，那就马上将这些全价收购上来的牙膏再次向市场回流，但价格将压得极低，甚至低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并且向上海以外的各省蔓延，这样米东杰的品牌和利润就算是毁了。当然，这个办法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撑，而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法租界里一夜断货的消息马上传到了米东杰的耳中。
最近到底怎么了？简直跟中了邪一样，接二连三地遭到攻击，先是洪云甫的吃里扒外，后有柴田的不怀好意，再是段家兄妹以假货恶搅，现在刚刚太平下来的惠梦石又再开战端——不约而同般团团围攻，说是四面楚歌，简直一点也没夸张。
既然打上门来了，没说的，反击吧！
但是，整整思考了一天，米东杰放弃了反击的打算。
惠梦石的收购行动只限于法租界内，这说明，这只是一种试探、一种态度，与其马上拉开战局并两败俱伤，还不如先在这个范围之内，算好了尺度、掂好了份量报以颜色，随后看着惠氏的反应再走下一步棋。
老办法，换货！
米东杰吩咐，从明天开始，在公共租界的范围内，派人用自家的牙膏换取惠氏的牙膏，换货的比例为十一箱换十箱。
这么做的损失并不大，因为换下来的牙膏同样可以销往外地，但姿态已经表明，战局的范围又得到控制，可以说是最好的应对方案。
明争暗斗，一场混战，但仔细想想，竟然没有任何一方得到利益。
段红莲尤其感到失落，给米东杰抹黑的损招并不见效，而面对自家的气胀问题还是束手无策。
“你们两个大男人，平时没事的时候全都是赛诸葛，真有了事吧，一点脑筋也动不出来。”段红莲总是指着段令康和洪云甫的鼻子唠叨个不停。
“都怪你，自己好好的生意不做，整天就琢磨跟米呆子过不去，有什么用，还不是损人不利己？”段令康听了难免火冒三丈。
“还有你，”段红莲自觉理亏，又将枪口指向洪云甫，“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这么久的时间了，气胀的毛病连个方向都找不到，真是吃干饭的！”
“我又没闲着，昨天还去洋行讨教过，”这句“吃干饭”的话十分伤人，洪云甫的心里自然有点恼火，“他们也发电报去问厂家了，连厂家都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我又有什么办法？”
“厂家是卖设备的，又不是搞化学的，他们懂个屁！”段红莲一着急，村话都说了出来。
“既然这事米呆子也碰到过，我看唯一的捷径是找他帮忙。”段令康咕哝道。
“没门，姑奶奶打死都不去求他！”段红莲嚷道。
“依我看，还有一个人兴许帮得上忙。”洪云甫小心翼翼地说道。
“谁？快说！”段红莲没好气地喝道。
“惠梦石，”洪云甫说道，“他算是老前辈了，公司里高手又多，说不定有办法解决。”
“那就快去找啊。”段红莲来了点精神。
“我去恐怕不成，”洪云甫缩了回去，“这人架子特别大，我一个小伙计，人都不用正眼看我，上次就差不多是被他赶出来的。”
“饭桶，”段红莲翻了个白眼，“好吧，姑奶奶亲自出马试试看。”
饭桶二字实在是太刺耳了，洪云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简直恨不得把桌子掀翻，可想想自己端着人家的饭碗，不服气又怎样呢？
近一段时间里，技术上始终没有突破，段红莲大失所望，干脆让洪云甫暂时去跑业务，成天夹着皮包来回于各经销商之间，陪着笑脸卑躬屈膝地要账。
这他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女情长，没有，英雄气短，倒是真的。你看，转眼功夫都沦落到跑腿小伙计的档次了。
什么都是假的，赶紧筹足自己的资本才是真的，到时候哗啦一声开出一家厂子，也让你们瞧瞧老子的手段。
可是，筹资不易啊。
跑狗的门道看不见出路，甚至可以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手上废弃的狗票越积越多，可存款却越来越少，昨晚盘点了一下，竟然已经不足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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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自己两头不靠，不知道该何解释？唉，该动动脑筋，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啦。
洪云甫发现，收账的环节中有一个空子好钻。
肥皂的账期是一个月，如果你有办法提前收回账款，比方说提前半个月，那么剩下的半个月便可暗中占有，只要到期前及时、足额地归账，公司根本不会察觉。当然，大批发商的货款来往都通过银行，没什么手脚好做，而小零售商虽然支付现金，但数额又不大，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让大批发商支付现金。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只要有利可图，任何事都可以商量。要是让他们得到一定的实惠，比方说，承诺以八折的方式提前收取现金呢？
洪云甫先找一家颇具实力的批发商做试验，跟对方商量：假如一个月的账期提前至半个月，而且能以现金一次性支付，那么货款便能以八折结算——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以一千元货款为例，只需提前半个月以现金支付，就能省下二百元来，相当于轻轻松松赚到一笔净利润，而对于洪云甫来说，接下来的半个月之内，这笔八百元的款项完全可由自己支配。
一千元当然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可要是十个一千元呢？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套用半个月嘛，只要狗号跑得出来，到时候如期入账不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没有遭受损害。
段红莲单枪匹马去见惠梦石，其实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