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反击(1)
段令康想想主意还算不错，这阵子被气胀问题搞得焦头烂额，要不是靠肥皂一头支撑，恐怕连银行的利息都要还不出来了，现在做点假货倒也不失为一种销售方式，不也同样可以获取利润？
第二批的三万支假货很快便出现在市场上。
米东杰对海伦说，该是回击的时候了，否则没完没了的谁吃得消。
“想好用什么办法了吗？”海伦揣摩着米东杰的心思，语带几分善意的嘲笑。“你不是一直下不了手吗？”
“呵呵，我有一个好办法，自己不出面，让别人去和他们对抗。”米东杰得意地笑道。
“这个别人是谁？”海伦问道。
“老百姓！”米东杰答道。“所有购买我们产品的顾客，我要让段家兄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什么意思？”聪明绝顶的海伦都无法明白。
“我已经让广告科的人去印刷厂赶印一批新版的外包装，每个纸盒的翻盖内侧，都分别印有西游记人物的图样，只要将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全部集全，便能免费兑换一支牙膏。你想啊，段家的牙膏没有这些图案，一看便是假货，先不说买回家后会出现气胀的毛病，就连免费兑换的权利也被剥夺了，这样谁都会感觉吃亏，还不跟零售店的老板们理论？”
“好主意，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就是借刀杀人。”海伦一听就懂了。
“我们的牙膏内是藏有玻璃管的，任何人买到手后都有中奖的机会，而段家的没有，”米东杰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这样，买到假货的人就会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无形中失去了中奖的机会，所以，我们还得讲究节奏，欲擒故纵，先让他们的假货在市场上冒一下头。”
“嗯，这样吵架倒扳账的人会更多。”海伦学着上海话说道。
“顾客盯着老板吵，老板肯定去找批发商吵，批发商会去找谁吵？你说，最后还有谁敢要段家的货？”米东杰已经预见到了结局。“自始至终，我都没跟段家正面接触，更没有直接的冲突，依然采取避让的守势，段家兄妹完全是自作自受，一点都怪不到我。”
“老米，侬有道理。”海伦笑着学汤伯卿的平时爱用的腔调赞扬道。
米东杰心目中的“节奏”设为三天。
三天以后，换用新包装的牙膏大量上市。
广告科长又找报纸登了不少广告，到处宣传“集全四种图案便能免费兑换一支牙膏”的噱头，马上造成了不小的声势。
米东杰本以为后果将在一个礼拜之后形成，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波澜已被激起。
司机报告说，刚才前来上班的途中，见到好几家烟纸店门前在发生纠纷，凑近一看，全是因为牙膏真伪的原因，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米东杰雇来的这位司机名叫李春荣，山东人，年约四十不到，高大魁梧，精通国术，平时与厂里的工人嬉闹时，只要人往墙边一靠，三、五个后生都近不得身。李春荣为人忠诚、可靠，平时除了为米东杰开车之外，还兼任保镖的责任。
“走，一块儿看看热闹去。”米东杰对海伦说。
坐车来到离厂不远的一家烟纸店前，远远地便能见到柜台前围着一大圈人，显然，不是“倒扳账”的顾客，便是看热闹的闲人。
米东杰吩咐停车，拉开车门挤进人堆。
“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柜台后的店主连连作揖告饶，“冤枉啊，我们都是规规矩矩进来的货，谁知道会有假呢？大家放心，假货有一支退一支……”
“放屁！”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挤进人群，将手里的十几支牙膏哗啦一声倒在柜面上。“你说退货就退货？老子不要退，要赔！”
“好商量，好商量。”店主看那汉凶狠，不敢违拗。
“这十几支要是真货的话，老子保不齐就能中上一、二个玻璃管，咱也不指望一千块的大奖，十块、二十块的小奖总有机会碰到吧？”汉子指着店主的鼻子骂道。“你们这帮黑心肠的奸商，竟然用假货来糊弄人，大家说说看，是不是该让他赔？”
看热闹的人一致起哄，都说“该赔”。
“每支牙膏赔一块钱！”有人出了个主意，又有一大堆牙膏撒向柜面。
店主脸都吓白了，口中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
“不赔就砸！”又有人提议道。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在路边捡来砖头，“砰”一声将柜台玻璃砸了个粉碎。
眼看闯下了祸，巡捕来后脱不了干系，围在店外的人迅速一哄而散，留下店主哭丧着脸站在店堂里，看着满地的碎玻璃发呆。
“老板，我劝你还是马上去找批发商算账。”米东杰对店主说道。
“没错，生意不做了。”店主醒悟过来，连忙吩咐小伙计上门板打烊。
米东杰回到车上，吩咐李春荣再往前走。
一路上又看了几家店铺，不是关门打烊——大概已经受够了折腾——便是柜台前围着一大堆人吵吵闹闹，海伦见了，学着上海话唱起了一首儿歌：“下雨喽，打烊喽，小吧啦子开会喽”。
“走，去其他厂看看。”米东杰对李春荣说道。
三家配套厂，全由高薪聘请来的几位化工行业前辈管理，风格稳扎稳打，生产情况一直非常正常。
酸碱厂生产的沉降碳酸碱，由于颗粒较粗，能对牙齿上的烟渍起明显的清除作用，所以深受广大烟民的青睐，唯一的不足是成品牙膏的份量特别重，膏体容易产生厚薄不均的问题，特别是在寒冷的北方，严冬季节里存放过久后会出现挤不出来的现象，甚至发生零售店的老板们得将牙膏用蒸笼加热后才能出售的笑话——最近，海伦的工作重点就是解决这一难题。
甘油厂和香精厂一点问题都没有，产品除了自用，还能大量外供，收益部分差不多已能抵消当初的投资。
“走，再去搪瓷厂。”米东杰吩咐道。
搪瓷厂的情况也相当喜人，产品供不应求，而且全部都是现款现结。以前，上海的搪瓷行业对铁坯上的油污及铁锈的处理方法，一直沿用在炉窑中烧去油污、用稀酸除去铁锈的方法，耗能大、产量少、质量低，而工人的劳动强度还特别大，空气中的有害气体也严重影响身体健康。米东杰多次要求，让技师们多动动脑筋，能不能在“碱性脱油法”和“化学脱脂法”上有所突破，这样既能节省成本，又能保证工人的健康。
最让人担忧的，还是一个原材料的问题。
制坯用的铁皮，百分之百依赖于进口，现在太平洋战争爆发，海运大受影响，价格一路走高。米东杰决定，将手上所有能够调用的资金全部用于购买铁皮，否则战事一旦扩大，铁皮彻底断了来源，搪瓷厂将只能关门。
“老板，惠梦石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的路上，李春荣问米东杰。
“还没想好，”米东杰皱着眉头答道，“先看看他下一步怎么走再说。”
是啊，惠梦石和段家兄妹不一样。对付段家兄妹，仅此“借刀杀人”的一招已经够他们受的了，相比之下，对付惠梦石就麻烦多了。
惠梦石并没闲着。
仅仅一周以后，惠梦石提高原料收购价的后果已开始在市场上显现出来。
牙膏行业所需的方解石粉、山梨醇、聚乙二醇、十二烷基硫酸钠、邻磺酰苯酰亚胺钠；肥皂行业用的动物油脂、植物油脂、氢氧化钠；香料行业主打的薄荷脑……一系列原料的价格节节攀高，得道升天。
日化行业像是遭受了一场地震，几乎所有的厂商全都叫苦连天，开始，大多数人只以为是受战事的影响，没想到竟然会是惠梦石在从中捣鬼。不过，时间久了，各种消息纷至沓来，大家这才看懂了惠氏意欲称霸的野心。
“不行，得给他一点警告了！”米东杰愤愤地说道。“惠梦石也许并没意识到，这么做的结果，是在摧残我们本就千疮百孔的民族工业。”
“用什么办法来做这件事呢？”海伦有点担忧。“我们不能激怒惠梦石。”
“看来避免不了。”米东杰面有忧色。
“对了，你说的要找记者写文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海伦问。
“我让李春荣去办了。”米东杰答道。“他通过朋友关系，在法租界的报社里找到一名很有正义感的记者，目前正在收集相关证据，准备以一个版面来揭露此事。”
米东杰所说的写文章一事，主要目标针对的是柴田。
近代战争无不带有经济战的性质，人力与物力均为胜败的关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经济战甚至比军事战还要重要。日本对华的经济侵略，主要是掠夺自然资源、封锁物资往来、利用或霸占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想方设法来摧毁中国的抗战能力。所谓的“以华制华，以战养战”，说白了就是让中国人打中国人，用中国的资源来侵略中国，所以工商业的抗争，说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简直一点也不过份。
众所周知，硝化甘油在军火工业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尤其是炸药生产中的主角，日本人在上海开设大规模的甘油厂，其真正目的是什么，明眼人应该一目了然。
当然，米东杰的本意十分简单，无非是让事情露出水面，使甘油厂的面目大白于天下，以便彻底摆脱柴田的纠缠——再也不提要自己出任总经理一职的要求。
不过，那位记者在报纸上公开揭露，虽然人呆在法租界内，日本人无法直接进入抓捕，但仍然冒有极大的风险。为此，米东杰准备了一笔钱，让那名记者发稿后就不要再去上班，先到乡下老家去躲一阵再说。
报纸上的那篇雄文很快便如期面世，据说为了避免被主编临时撤下，还使用了一些瞒天过海的手法：先预留下版面，刊发一篇字数相当、无关痛痒的文章，最后买通印刷厂的工人偷梁换柱。
事情做得十分漂亮，但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报纸出来的第三天，米东杰正在办公室里听收音机，李春荣突然闯了进来，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好了，那位记者被暗杀了！”李春荣大叫道。
“真的？”米东杰惊得口瞪目呆。
“千真万确，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两个人跟踪到小巷里，拔出枪来便开了火。”李春荣脸色刷白。
“这帮恶狗，这么快就查了出来，”米东杰咬牙切齿地骂道，继而又责怪李春荣：“我不是让你关照他先躲一阵再说，怎么还在上班下班？”
“没错，我再三叮嘱过他，可……”李春荣满脸委屈。
“唉，他也是一时大意，只认为法租界上比较安全，谁知道日本人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米东杰顿时黯然神伤，“那笔钱不要动，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的家人，把钱全部交给他们。不，再加十倍，一定要交到他们手中。”
与惠梦石的一战看来无法避免，但如果战术运用不当，下场将相当不妙。
彼强我弱，硬碰硬打起了肯定吃亏，但不打的话更会越来越被动。
“只有使用空城计。”米东杰对海伦说。
“空城计？”海伦并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