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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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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陈经济是西门庆第二吗?

书籍名:《金瓶梅之谜》    作者:马征


  陈经济是不是西门庆第二,要看怎么理解。如果指某些方面的性格特征,如荒淫无耻、下流成性等,这么说并无不妥。但如果概而论之,则就不仅要看到他们的“同”,还要看到他们的“异”;而且更应考察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代表了哪一类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前面我们已探讨过西门庆这个角色,这里重点谈谈陈经济。

  小说中的陈经济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不务正业,不求进取,一味地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在《金瓶梅》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多得是,如花子虚、王三官、谢希大、应伯爵等,但陈经济与众不同,他最突出的表现是胡折腾。作者在全书终结之时,明确道出了他的特点:“癫狂”——“西门豪横难存嗣,经济颠狂定被歼”。的确,他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悟社会人生,癫狂行事,大起大落,终致一事无成而死于非命的人物。

  陈经济之所以与西门府有瓜葛,是因为他是西门庆的女婿。他是因政治避难,带着妻子与许多箱笼金银细软来到西门府的。由于他是客人,家资不薄,西门府上待他不错。他借出入之便,趁机调戏、勾引小丈母娘潘金莲,而且又与西门庆的姘妇宋蕙莲打牙犯嘴,有觊觎之心。在西门庆死之前,他已与潘氏有性关系;西门庆死后,他二人干脆停眠整宿,并将春梅拉下水,三人一起纵淫。他使潘金莲怀孕,又弄来打胎药,打下一个男胎。由于他在西门府胡折腾得太不像话,被月娘率众妇人毒打一顿,赶了出去。

  陈经济出了西门府回到陈家,开始了一种独立自主的新生活。可是,他是个放荡成性,既无本事又好折腾的人,他强问母亲要银子,要做买卖,带了五百两银子去临清贩布。但结果却在临清游娼楼、串酒店,又花去一百两银子买了个粉头冯金宝来家,货物却买得很少,她娘被他活活气死。他又拿他娘的九百两银子,去湖州贩丝绵绸绢,并绕道去严州府,想勾引孟玉楼,不想身陷大狱,在湖州所贩的半船货物被伙计杨光彦拐走。

  陈经济出狱后回到家中资财殆尽,便拿西门大姐出气,逼得西门大姐悬梁自缢身死。为此,他又再次吃官司,耗尽了所有的家财。其时妻子死了,粉头冯金宝走了,自家的大房子卖了,在僻巷内典了一所小房住;又终因无以糊口,变卖了小房和所有家具,最后钻人冷铺中存身。

  陈经济自打出西门府,短短的时间便折腾到如此境地。他在冷铺中所过的日子更是不堪一提。夜里乞丐头儿飞天鬼侯林儿拿他鸡奸取乐,值夜的叫他顶伙夫,打梆子摇铃。他冒风雪,踏寒冰,又冷又饥……他从一个纨绔子弟一下变成了难以生存的叫花子。在这样的大起大落中,他有所反思、变得清醒些了吗?没有。

  在王宣老人的周济和热心推荐下,他在临清的晏公庙做了小道士。但他仍恶习难改,癫狂胡行。他以被大师兄鸡奸为代价,执掌了庙里大小房门的钥匙,他趁机盗取钱财,到临清大码头上吃喝嫖乐。他继续与冯金宝来往,并大把地花钱,在大酒楼上包占着她。恶霸刘二对冯金宝不满,将二人痛打一顿,叫地方保甲、巡河快手把他们押解到守备府。晏公庙的任道士闻知徒弟的丑行,又见囊箧内的细软已被他偷空,气病而死。

  陈经济从守备府释放后,听说师父已被气死,不敢回庙,仍做乞丐,在冷铺中存身。

  不料其时春梅已做了守备夫人,因那日偶然窥见陈经济在堂上吃官司,动了旧情。她谎称被打的道士是她姑表兄弟,守备遂派张胜去寻找他,将他接来府中。

  陈经济从冷铺中来到守备府,重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无一长进,依旧胡作非为。他背着守备与春梅私通,而且还将守备的侍妾月桂搂在怀里亲嘴。春梅为他娶了妻子葛翠屏,二人如鱼得水;守备又将他报升为参谋,月给米二石,冠带荣身;他又靠守备的拜帖,由提刑院捉拿了杨光彦,夺过了谢家大酒楼,局面大开。但他仍然无事业之心,一味行尸走肉,肆意放行。他借去临清经营酒楼之机,与韩爱姐云雨厮会,由此他与刘二结下冤仇。刘二是张胜的小舅子,倚仗张胜的势力。陈经济想拔除张胜,居然在与春梅私通时商量此事。不料被张胜在窗外偷听到了,进屋将陈经济杀死,割下他的头来。

  陈经济的一生是短暂的一生,他死时仅二十七岁。可是,在人生的旅途上,他却有过数次大起大落的经历。倘或此人有些悟性,他应该能够从深刻的教训中反悟。断不至于沦落如此,也不至于遭到如此不堪的结局。但是,他根本就是一个醉生梦死的癫狂人物。他的癫狂不仅破坏和污染了他身处的环境,同时也导致了自己走向毁灭。

  陈经济是继西门庆之后,第二个重要的男主角。拿这二人相比,他们有相似之处,即他们的好色纵欲和流氓无赖德性。陈经济的好色与纵欲,从以上介绍的生平简历中看得很清楚,不再赘叙。关于他的流氓无赖德性,书中作了精细刻画,现举几例说明。

  1.他去严州勾引孟玉楼,遭孟正言厉色拒绝。他立即使出流氓无赖手段,当面造谣说:“你当初在西门庆家做第三个小老婆,没曾和我两个有首尾?”他从袖中取出孟玉楼的一枚金头银簪子,造谣说是孟玉楼和他通奸后送给他的,而实际上是孟玉楼掉在花园里被他所拾。他又诬蔑孟玉楼和吴月娘串通了“把我家寄放的八箱子金银细软玉带宝石东西,都是当朝杨戬寄放应没官之物,都带来嫁了汉子!……”企图挟持孟玉楼与他私奔。正因为他大耍流氓无赖手段,孟玉楼出于无奈,才只好将计就计,设下陷阱,将其投人大牢。

  2.西门庆死后,陈经济侮辱月娘,说孝哥这孩子像他养的,依他说话,教他休哭,他就不哭了。这纯属流氓无赖语言。

  3.陈经济在孟玉楼生日那天借酒撒疯,骂人说:“俺丈母听信小人言语,骂我一篇是非。……好不好,我把这一屋子里老婆都刮刺了,到官也只是后丈母通奸,论个不应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女儿休了,然后一纸状子告到官;再不,东京万寿门进一本,你家见收着我家许多金银箱笼,都是杨戬应没官赃物!好不好,把你这几间业房子都抄没了,老婆便当官办卖。我不图打鱼,只图混水耍子。”最后两句话很清楚,这不是耍流氓无赖手段是什么呢?

  4.月娘率领一群妇人,把他按在地上,用棒槌短棍敲打,打得他急了,他便脱裤子,露出那直竖一条棍来,唬的众妇女看见,都丢下棍棒乱跑了。经济暗自庆幸道:“若不是我这个好法儿,怎得脱身?”什么好法儿?十足的流氓手法。由此足见,陈经济身上流氓无赖成分,比起西门庆来,他更露骨、更低级下流。

  然而,陈经济也有与西门庆不相似的地方。这就是西门庆能经商、会理财,从一个铺子发展为四五个铺子,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是一个兴家之主。陈经济却常常因酒色而误正事。例如:西门庆刚死,吴月娘吩咐他去临清码头打听韩道国、来保船只买货的情况。他到码头已知韩道国、王六儿两口拐了西门庆家的一千两银子逃上东京去了,却仍无警觉,又被来保引诱在各娼店中、歌楼上、饮酒、请婊子玩耍,来保却暗中搬走了船上八百两银子的货物。当他自己独立经营商业时也比西门庆差得远,他不把心思用在商业上,而一味热衷于吃喝嫖赌,致使生意失败、破产,真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败家子。他问母亲要了二百两银子在家门首开布铺,结果因他每日与狐朋狗友饮酒打牌,几乎将本钱弄光。王宣接济他些钱,让他做个小买卖,他却把钱花光,依旧讨饭。王宣二次接济他,叫他务必用钱做上个小买卖,他又拿钱乱吃花,甚至赌博,连王宣给他的衣裤都输了,依旧乞食。王宣送他去晏公庙做道士,他以接受师兄鸡奸而掌握了钱米铺等等,但仍不用心经营,因吃酒嫖妓而被捉拿到官府。……如果说西门庆称得上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那么陈经济恰恰是一个“败家子”。

  除此而外,陈经济的气还特别盛,所以作者说他癫狂。他好骂人,骂得真厉害。不仅骂西门大姐、吴月娘、小厮来安儿、胆小本分的傅伙计,而且六亲不认,连舅父张团练也要破口大骂。作品所力戒的酒、色、财、气,对陈经济都有针对性的意义。

  概括起来说,陈经济是一个集色鬼、流氓、败家子形象于一身的人物。这个人物性格的形成有其复杂的社会环境因素。他出身富家,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这本是很好的基础。但由于他尚未成年就被家庭包办婚姻,与西门大姐配成一对没有爱情的怨偶;成年后长年寄居岳丈府中,无所事事,深受西门府的恶习濡染,因而寻花问柳、另觅新欢的事必然发生。他擅长于诗词歌赋与百家曲等,潘金莲亦善于此。他根本就不爱西门大姐,西门庆又经常乱搞女人,屡屡负心于金莲。在这种情况下,他和潘金莲相爱,背着西门庆、西门大姐与潘偷情。这种感情有其合理性,我们对此也不必作苛酷的指责。他一走出西门府,积久的恶习和母亲的“专随纵”,使他愈来愈坏。加之环境大异,严酷的现实使他很快便沦落到了社会的最底层,这也是他性格发展的必然逻辑(他绝不可能像西门庆那样走向兴旺发达之境)。

  陈经济的后半生充满了戏剧性,他靠着旧日的情人重新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但富足的物质生活代替不了精神的空虚,在守备府中他仍然是寄人篱下的浮萍。长期的空泛生活,消蚀了他的才智和精力,给他抹上了一缕多余人的色彩。反过来说,他在这种无所事事的岁月中又必然会以癫狂来发泄其过剩的精力。

  “多余人”,这就是陈经济艺术形象的典型意义,也是他所代表的社会角色的类别。无疑,这形象与“当代英雄”式的西门庆相比,实难捏合为一类。所以,“西门庆第二”这个称谓对他并不十分合适。书中有一个人物是可以称做“西门庆第二”的,那就是与西门庆在官场、商场、情场上竞争的对手张二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