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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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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陈栎从基地里出来,搭上了公共轻轨悬浮列车,这条线路经过泥土巷子,也经过t的住所,他还没决定好去哪。
  这种公共列车的速度远不及那些私家跑车,但花费非常便宜,里面不设座位,只能扶着吊环站立,大量的吊环像是鱼鳞一样长在厢顶,每一个吊环下都有一只手,大多褐黄粗糙。
  中心城有大量的穷人,而最底层的穷人,就集中在这种缓慢陈旧的公共交通工具里。
  九点,正好是公共列车最拥挤的时间段,即使两侧开窗,车厢里依旧有散不开的臭气,这些人辛苦又贫穷,匆匆忙忙地挤进车厢,然后把自己的胳膊挂吊起来,便合住眼睛,歪歪扭扭地休息着。
  车厢两侧的位置是他们最喜欢的,可以依靠着车壁睡觉,可能是他们一天中最惬意快乐的时光。
  陈栎偶尔会用这种交通工具,他不修苦行道,没有折磨自己达成圣贤的爱好。
  他乘列车有两个原因:一是他需要知道中心城真正居民的生活,让自己的认知平衡,以便保持清醒冷静的思绪。
  二则更为直接,他要去的地方,无论是“夜行者”还是“总督”都爱莫能助。
  他在思索着梅少爷和t的事情,不知不觉列车到达了“向荣巷”这一站,他跟着人流下了车。
  眼前是一幢幢细窄破旧的高楼,混乱肮脏的街道,人们或是垂着头或是仰着一张麻木的面孔,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坑坑洼洼的沥青地上,像是随时可能摔倒。
  中心城大部分的街区为了能使悬浮车畅通无阻,都做了电磁地面,崭新而平滑。
  至于“向荣巷”这样的地方,没有做的意义,没人会开着高级的悬浮跑车来这里,项目筹备官又将能剩下的一大笔钱中饱私囊。
  陈栎按照t留下的地址,找到了这个街区最细、最破的一栋,他记得t说这是幢危楼,确实没有夸张。
  一个带着厚重老式立体环视眼镜的男孩正在楼下的垃圾堆旁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时不时踢到几脚垃圾也浑然不觉,显然正沉浸在电子游戏的虚拟世界。
  陈栎绕开男孩,走进了楼道。
  这幢楼只有一座狭窄的电梯和一条更狭窄的楼梯,楼梯口堆着大量的杂物,只留了一条能看见台阶的缝隙,电梯此刻敞着门,四个角落都是层层叠叠的秽物。
  陈栎硬着头皮走进去,一股腐败的恶臭猛钻进鼻腔,不由得退了出来。
  这股浓烈的臭味和地下城比都不遑多让,但陈栎毕竟是地下城常客,咬着牙又走了进去,按下楼层按键,屏气凝神等了片刻,电梯门也不见关合,他只好又走出电梯。
  一个围着旧黄布围裙的老妪拿着清扫工具从电梯正对面的一户人家中走了过来,看到陈栎愣了一下,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发问,“你是谁?不住这儿吧。”
  陈栎摇了摇头,“我找人。”
  “哦。”老妪没再说话,而是走进了电梯,开始打扫秽物,她的身材矮小佝偻,但动作很麻利,也不在意脏臭,埋头苦干。
  陈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过了一会儿老妪清理出来的秽物将畚箕堆满,她回身准备去倒,陈栎从一边接过,老妪连连拒绝,“别、别,很脏的嘿呀!”
  “没事。”陈栎拿过畚箕,转身跑到楼道外面的垃圾堆倒干净。
  老妪背身打扫着电梯,听到陈栎回来的声音,半扭过脸,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缓缓开口,“你找谁?”
  “六楼那小伙子。”陈栎随口扯了个谎。
  “哦,他啊,天天喝酒,他是欠你钱了吧,”老妪的声音哑而不尖,听起来很温和,“欠得多不多?”
  陈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多。”
  “我看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既然不多,那就算了吧。你不知道,他老婆看不起病,两个月前就走了,真怕他想不开,哪天从六楼跳下来…”老妪突然住了嘴,“抱歉,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不该瞎管你们的事。”
  “没事,”陈栎只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我一会儿和他商量。”
  老妪笑起来,“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陈栎听着觉得心里刺刺麻麻,这声“大好人”他着实受之有愧。
  老妪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
  谁丢了东西,脱光自己衣服在院子里打滚哭嚎;谁穷得交不起房租,下个月可能就要露宿街头;谁中了某某公司的彩票,过几天就要搬出去了;还有谁前几天失踪了,听说是债务累累……
  陈栎安静地听着,这些别人的故事,很难立即刺痛他那颗早已麻木不仁的心。
  但是他想,自己活了颠沛流离的前二十几年,却从未尝过穷的滋味,也从未想过穷可以逼得人不知羞耻,逼得人流落街头,甚至将人逼上绝路。
  他不由得想起rc曾经定下的,那听起来空想主义一般的最高理想——“为这个旧时代敲响丧钟”。
  那是有一天他们都喝高了,在半梦半醒间对世界立下的允诺。时至今日,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
  他忽然觉得体内的旧血如同滚油一般沸腾起来,心中的猛兽迎着暴雪竭力地嘶吼。
  他又替老妪倒了两次畚箕,终于,电梯被打扫干净。老妪气喘吁吁地用手抹着自己额头上的热汗,对陈栎连声道谢。
  “夫人,您住一层,为什么要去打扫自己根本用不到的公共电梯?”陈栎还是将这个梗在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老妪愣了一下,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取出插在电梯开关里的小木片,电梯门缓缓合拢,她这才转过身,有些木讷地回答陈栎的问题,“因为…因为吧,我看着难受。”
  陈栎点点头,走进被打扫干净的电梯里,“谢谢,您才是好人,我不是。”
  老妪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两手抓了抓自己的旧围裙,等她再抬起头时,那位年轻的访客已经乘着电梯去到了六楼,她弯腰拿起自己的清扫工具,慢慢悠悠地走回家。
  陈栎从六楼顺着楼梯走到五楼,找到t的公寓。
  废弃物合成板做的门看上去纸一样薄,也没有门铃,陈栎敲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t才打开门。
  t穿着一件灰色的旧上衣,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脸上有些倦意,他刚刚从猫眼看到了外面来的人是陈老板,表情疑惑地把陈栎让进来,“老板,您怎么跑我这里了?”
  “家访。”陈栎淡淡地说。
  “哈哈哈,我的年纪起码该上大学了,没听说过大学还有家访制度呢。”t从厨房取了两瓶啤酒,“不好意思啊老板,我家只有这个。”
  陈栎接过放在茶几上,左右环顾了一下t的小屋。窄小、老旧但很干净,一侧墙上罩着一张布单,陈栎多看了两眼,却没说什么。
  t家里只有一张旧沙发,所以他只能坐在陈栎旁边,自动空出了一个最大安全距离。
  “我这几天没去店里,怎么样,没被欺负吧?”陈栎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那盆杜鹃。
  “没有呀,大家都挺照顾我。”t笑着说。
  “梅少爷最近还老玩失踪?”
  “前两天还见过呢,”t撇了撇嘴,“老板,你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我可是会害羞的。”
  “哦,他还在做说客?”陈栎又问。
  “其实我对他做什么不太清楚,”t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有规矩,互不打扰,他也不会管我要做的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t歪了歪脑袋,“好像很早就认识了……应该从生下来就认识。”
  陈栎微微皱起眉头,“生下来?”
  “我妈妈是他爸爸的学生,还差点出轨了,”t的语气就像是在讲笑话,“所以我很早就认识他,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嚷嚷着要娶我,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我变成了这样,他便成了那样。”
  陈栎不置可否,接着提问,“你的身份卡上写着你姓宋,是真的吗?”
  t点了点头,“是真的呀。”
  “宋赞你认识吗?”
  t微微一愣,“不认识。”
  陈栎没有接着提问,而是起身走到了窗边,端详着窗台上杜鹃,t把它照顾得很好,花瓣殷红,花叶油润,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花心,感到花蕊湿润挺拔,他便知道t大概没少去那条泥土巷子。
  “老板是要把花带回去吗?”
  “不用,留给你了。”
  “那就谢谢老板了,放心,我不会把它养死的。”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陈栎回到沙发旁站定,“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t一脸惊讶,“合作?我不是一直在给老板打工吗?”
  “你研究了这么多,还没研究到我头上吗?”
  t的脸僵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我做的事不会妨碍到你们,陈老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个人啊,虽然是第一次被人救,没什么经验,但我也知道要感恩。”
  “老烟从你那儿拿过改造营的坐标,他说得没错,‘他想要,你想给’,所以能构成交易,坦白点,你是不是希望我们去动改造营?”
  t诚实地点点头,“没错。”
  “或许未来我们会把改造营夷为平地,”陈栎淡淡地说,“你可以继续折腾你的事业,但是答应我,别动到我家头上,不然我会第一个宰了你。”
  “老板,我绝不会恩将仇报。”t坚定地说。
  “好,我先走了,上班别迟到。”陈栎拍了拍t的后脑。
  “哎呀我也没有总迟到啦…”t嘻嘻哈哈地把陈栎送到门口,“我送你下去。”
  “不用,”陈栎摆了摆手,“回见。”
  “老板慢走。”t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栎走进了向上楼梯,过了一会儿电梯先升上了六层,又下落到一层。
  “这是什么反侦察手段吗?”t疑惑地嘟囔着,关上了自己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