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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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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祝清愿很快反应过来,  他几下扎紧了睡衣,然后穿上了白衣,打开仪器,  他一把推开了床前的陈栎,给工人仔细检查一番。
  “三套方案,  现在没有其他医护,你们要给我做助手。”祝清愿快速说完。
  普通药物对工人已经失效,  打下高浓度大剂量的强心剂之后,工人的心跳依旧微弱,  他的头已经歪向一边,  舌头也掉了出来。
  祝清愿毫不犹豫地上了电击板,三次电击之后,  一股皮焦肉烂的味道弥漫在室内。
  他瞥了一眼体征监控仪器,工人的心跳此刻仍然微弱,  但在电子起搏器的帮助下开始了规律地搏动,目光移到下一行数值,他的手却停住了。
  “已经脑死亡了,你们还要不要救。”祝清愿冷静地说。
  “脑死亡离死亡还有多远。”陈栎声音有些艰涩。
  “还有很远,  ”祝曲泱把仪器转给陈栎看,“但比死亡更痛苦。”
  “我没办法替他做决定。”
  “他已经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生命。”祝清愿把手按在电动起搏器上,犹豫了一下,调大了数值。
  陈栎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恍惚地看着前方,  但前方的一切却好像全然没有进入他的眼中。
  脑死亡,  这个名词他最近才听过,  是用在辰茗身上,对词语熟悉的感觉还滞涩在大脑里,  他感觉脑子里的一切搅成了模糊扭曲的一团。
  “况且,你们少干替他人决定生死的事了吗?”祝清愿轻蔑地笑了一声。
  陈栎被他的话一激,顿时清醒过来,他漆黑的双眼瞪向祝清愿,眼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他冷冷地说,“我会去找他的家人,让他们决定。”
  “他的家人只会希望他死,一个脑死亡的人,一分钱都挣不了。”祝清愿的声音冷酷。
  陈栎几乎是瞬间捏住了祝清愿的喉骨,只需要一秒钟,他就能将这块软骨捏得粉碎。
  “你看,这么快,你就来剥夺我的命。”即使被紧攥咽喉,祝清愿也丝毫不惧,冷笑着说。
  烟枪一把拽过陈栎,低吼道,“别闹,你是小孩吗?”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过劳死,加上抑郁症,酒精刺激,颅压大,这几个小时要多痛苦有多痛苦,你们真不如让他早点痛快。”
  陈栎甩开烟枪,他没有再度攻击祝清愿,而是转身离开了治疗室。
  “他突然变得很脆弱,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了吗。”望着陈栎离去的背影,祝清愿笑了笑。
  他的手离开了电动起搏器,像是欣赏一副世界名画一样,看着体征监控仪器。或许对于他来说,世界名画都比不上一个垂死之人的心电图来得有艺术感。
  “人的生命真是顽强,即使这么痛苦,他还想活……”他看着那些规律的数值,眼神里流露出赞许。
  “你和陈栎什么仇?”烟枪直言。
  “他应该是我恨的人。”祝清愿微微一笑。
  “他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人,你自顾自的爱和恨,都不应该强加在他身上,”烟枪说,“你并不认识他,他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就连你,他也一样会救。”
  “告诉他不用,我是恶人,命该绝,况且我如果因为他而死,他说不定也会痛苦,那我就开心。”
  “我没心情和你扯淡,走了。”烟枪摆摆手,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低头点了一根烟。
  “嘿,他身材不错,你觉得呢。”祝清愿突然说。
  烟枪吐了一口烟,偏过头看向祝清愿,他的眼中带着疑惑。
  “原来只有我见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祝清愿笑得恶劣。
  “忘了,不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烟枪说完,抬腿离开了治疗室。
  “呵,狗情侣,说得话都一样。”
  祝清愿从柜子里找了一条薄毯盖在工人身上,也离开了治疗室。机器会代替他维持这个男人的生命,等待他的家人来判决。
  一个脑死亡的人,自然不会再知冷热,但中心城的深秋,很冷,最好盖上一条自发热材质的毯子。
  烟枪叼着烟走进院子里,清晨的空气又干又冷,他深深吸了几口,像是狠狠抽了一口薄荷烟般提神醒脑。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之后,才在药王殿里找到陈栎。
  陈栎正板着一张脸蹲在药王金身脚下抽电子烟,像只药王座下的恶犬。他的外套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下摆扎进裤子里,细皮带束着一把结实的细腰。
  “祝清愿说得没错。”烟枪心想,他吹出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烟罐里碾灭。
  陈栎望向他,目光沉甸甸的,似乎在无声地愤怒着。
  “我刚刚找区域容留署查了他的家庭情况,他的家人无论怎样决定,你都不许生气,知道吗?”
  陈栎闷声说,“知道了。”
  “累了,走吧,吃点东西去。”
  “我不想吃快餐。”陈栎不动。
  “利索点,吃完我还想睡一会儿”
  “老烟,你还记得吗?”陈栎的声音有些飘,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似的,“他说,我们要为这个旧时代敲响丧钟。”
  “嗯,记得。”烟枪说。
  “为这个旧时代…敲响丧钟。”陈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像是自言自语。
  “还有你不知道的后半句,”烟枪的脸上仿佛浮起了能跨越时间的远山雾霭,他的声音并不响亮,所言的内容让人听来却如广口钟般,振聋发聩。
  “为即将而来的新时代,身投熔炉。”
  那意指牺牲,没有不牺牲的战争。
  “没什么不可以。”陈栎站了起来,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从来不曾弯过一次,他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人。
  ***
  人活着为什么要上班。
  伤寒看着手头越积越多的工作,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在主脑的屏幕下连续工作超过八个小时,颈椎病变、肩部炎症和腰间盘突出正在热情地向他招手。他把手机的直播软件打开,调到小说直播的频道,随便进入了一个房间,清脆的打字音响起。
  他习惯听着这种声音工作,起码能缓解一些烦躁的情绪。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小癖好,非常固定,和自身紧密联系,可以完全与他人无关。
  他的手也在操控版面的投影键盘上敲打着,与直播间清脆的声响不同,军备电脑的按键带着一种奇妙的、尖锐的金属音,并不好听,好像在时时刻刻拉拽着人的神经,企图驱赶大脑中的疲惫和困意。
  伤寒打了个呵欠,泪雾涌上眼眶,他站起身,抻了抻两条细瘦的胳膊,左右活动了一下腰腿,他瘦小的躯体包裹在肥大的衣服里,晃动的时候有些滑稽。
  还没等他做完全套的健身操,就听到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小师傅,我来给你送饭啦!”
  伤寒扭过头,看到了一个似乎有几分面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的面孔,他也懒得花费脑细胞去回忆这个吊儿郎当的男孩是谁,不懂就问是他一贯的优秀作风。
  “你谁?”
  “你不记得我了?明明前几天才见过嘛…”男孩撇了撇嘴角,把手里的小托盘放到门边的桌子上,他脸上的表情格外生动活泼,衬得伤寒那张寡淡无色的脸更加木讷。
  “没有汤水就端过来。”伤寒说。
  “好嘞。”
  男孩显然是自来熟的个性,放下餐盘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拖了一把轨道椅过来,双肘撑在椅背上,笑眯眯地问,“我能看吗?”
  “能。你也是rc的一员…吧。”伤寒突然有些不确定。
  “当然是!”
  “你叫什么名字?”伤寒盯着主脑屏幕,目不斜视。他并非是目空一切的性格,只是不擅长人情世故。
  “数六,从一数到六的数六。”男孩耐心地回答。
  “哦。”伤寒应一声,对这个奇葩的名字不做评价。
  “你好厉害啊,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事儿,嘿嘿,这边给你多少钱,你这技术要是去能源公司肯定能挣不老少吧。”男孩懒洋洋地趴在一边,他总是喜欢眯着眼睛,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娇憨之感,容易让人不设防,这是交际中的优势长相。
  “嗯。”伤寒不置可否。
  男孩见他双手不停地敲打着操控板面,主脑巨大的显屏上,让人看不懂的几何模型每一秒都在变更,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伤寒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了几下,过了半秒才发出声音,“没事,你就这儿呆着吧。”
  “嘿嘿那敢情好,我可无聊死了,百里彤跟着毗沙门大哥出差了,那个萨满小子成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爱理我,哎哟…我可真的要无聊死了。”男孩看着慵懒,讲起话来却劈里啪啦的,连环炮似的。
  伤寒一边做着模型图,一边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数六的语言信息,可惜他听这个跳脱少年的话如同在听天书,“百里彤是谁?”
  “你不认识呀,也对,你也不记得我叫什么,贵人多忘事儿嘛,”男孩飞快地替伤寒找好了理由,“百里彤是新来的那姑娘,我和她一起训练了快两年,也是最近才知道她的名字,姓百里,据说是很老很老的一个姓氏,你说她会不会也是个巫女,和那个萨满小子左右能凑成一对,奇奇怪怪两口子。”
  伤寒的嘴角抽了抽,疑似一个笑容,“你可真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