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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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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陈栎看到这里,  他拍了拍伤寒的肩膀,“走吧。”
  伤寒问,“不看一会儿吗?”
  “老烟其实是个很懂规矩的人,  ”陈栎带着伤寒往体能室走,边走边说,  “老大伤还没好。”
  “那他是会赢,还是会输。”
  “赢一个伤员有什么意思?”陈栎淡淡地说。
  “如果他们都全力以赴,  谁会赢?”伤寒难得对主脑和钱之外的事情感兴趣,尽管语气依旧干巴巴的。
  陈栎想了想,  “老烟打不过我,  我以前打不过老大,但都不是绝对实力。”
  伤寒不再说话,  陈栎也不是爱找话头的性格,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体能室。
  现在的体能训练设备非常先进,  完全可以代替各种户外运动,实时记录着运动者一切的体能数据,并科学立体地制定计划。
  “你喜欢什么运动?”陈栎扬了扬手,他的动作被中央选择器捕捉,  各种器材的资料介绍在不断变换。
  伤寒抿了抿嘴,面无表情地阅读着各种器材的使用说明。
  “安全性不用太担心,起码不会骨折。”陈栎说。
  “我希望能跑快点。”
  陈栎点了点头,“那就跑吧。”
  伤寒在轨道跑步机上跑了第一个三公里,  终点的红标亮起,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
  陈栎暂停了跑轨,  他说话一向不喜欢绕路,  “你当年的体能考核是怎么通过的。”
  伤寒小脸通红,因为陈栎的话更红了几分。他扶在机器的前架上用力地吐纳了几口,  呼吸才平稳了一些。
  他说:“那时候,比现在…强点。”
  陈栎心想,这多半得怪反革,逮着一个技术员拼命压榨,在他的记忆里伤寒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总是精神恍惚,眼圈乌黑,不人不鬼。
  “老大怎么突然想起来让你练体能了?”陈栎随口问。
  伤寒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那再来一组吧。”陈栎示意伤寒站好,然后重新打开了跑轨。
  伤寒一边努力地跑步,一边有些艰难、断断续续地向陈栎提问,“为什么,你,没有性别优势,却有、体能…体能优势。”
  “非要说的话,”陈栎顿了顿,神情淡然地回答,“可能是因为从小开始训练。”
  “多小?”
  “记事起。”
  “那你……很幸运。”伤寒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即便这个速度全然算不上快,但常年缺少锻炼的身体骤然加练,现在肯定已经疼到了四肢百骸里。
  陈栎品味一下伤寒的话和自己的经历,幸运是个具有时间跨度和空间限制的词,他也可以说是幸运的,比起那么多不幸的人。
  “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伤寒一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曾经学过的呼吸方式,一边继续和陈栎说话,“很、很幸运。”
  “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陈栎淡淡地说。
  他明白了伤寒为什么突然开始体能训练,这对于一个以电子技术为主业的雇佣兵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成长。
  很多技术员终其一生都蜗居在铁壳里和主脑之类的运算器为伴。
  “那…那时候,”伤寒的速度竟然比一开始提高了一些,他咬牙跑着,还在分心和陈栎交流,“怎么办?”
  陈栎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片段,那是他很少主动打开的魔盒。但因为时间的侵蚀性麻痹,感觉不再清晰,只能下信息化的情绪碎片。
  人的记忆里很少会出现自己的样子,所以他记起的更多的是乌鸦。
  女孩的双腿、手臂,最终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
  他已经拼尽全力,但仍然让乌鸦残损一生。
  他仍记得自己背着乌鸦穿过雨林,乌鸦在他背上高烧不止,浑浑噩噩地忽睡忽醒。
  她一直在哼着一首北方方言的歌谣,歌词的大意是:哥你在哪里,我怕你寂寞,怕你太累,怕你害怕,因为我在这里,也寂寞,也太累,也害怕。
  陈栎一边回忆着过往,一边平静地说,“没办法,所以我接受了。”
  伤寒气喘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几根破布条悬挂在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
  他已经没有余力说话,一心一意地应付这场“体能测试”。
  “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即便是反革,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仙,”陈栎说,“你也一样,作为一个人,有懦弱和弱点,不是什么不堪的事情。”
  “但愿意改善,是很好的事情。”
  陈栎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伤寒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甚至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说教一个国立大学的高材生。
  跑轨到达终点,缓慢地停了下来,伤寒整个人扑在了前架上,他急促地喘着粗气,脸红得甚至有些发紫,两片嘴唇一直在抖,手脚也剧烈打颤,浑身像是从热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陈栎翻出一瓶功能饮料递给伤寒,提前嘱咐他,“慢点喝,小口。”
  伤寒神情恍惚地甩了甩眼前的头发,他的头发全部汗湿,在往下滴着水珠,表情痛苦。
  陈栎把饮料打开,再度递给伤寒,“慢点喝。”
  “谢谢。”伤寒说,接过瓶子,依言抿了一小口,几乎只沾湿了干燥的嘴唇。
  陈栎被伤寒这副听话又小心的样子逗乐了,弯了弯嘴角,声音也变柔和了些,“可以再多点。”
  “我还想再跑一会儿。”伤寒把瓶子放在脚下。
  橙色的透明液体在环保瓶里摇晃,像是这个时代下大多数人波澜不断的心境。
  “那就再来。”陈栎伸手托扶住伤寒的手臂,单薄的青年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但脸上的表情很倔强。
  伤寒艰难地又跑了一组,陈栎让他停下来,到按摩室里放松身体。
  “不要心急。”陈栎对从按摩室里步履蹒跚走出来的伤寒说。
  伤寒点了点头,他浑身湿透,脸色红白斑驳,很不好看。
  他脱力地靠着墙边坐下,陈栎走到他旁边也坐了下来,他静听了一会儿伤寒的心跳,伤寒的心肺功能并不好。
  “你可能需要更专业的训练师。”陈栎如实说。
  伤寒似乎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很轻,但语速很快,“我以前上过遗传学的课程,每个人生来都不同,基因特点会伴随一生,我没那么幸运,我家人都短命,即使活着也疾病缠身。”
  陈栎从未听过伤寒讲家里的事情,他只隐约知道伤寒是他们中少数有亲属牵绊的人,所以总是很需要钱。
  “你要是家里有困难,我会尽力帮你解决。”陈栎说。
  伤寒摇了摇头,“我是个成年人,我要负担这些。”
  “需要我帮忙就开口。”陈栎直言,他说话一向言出必践,但他尊重伤寒的选择。
  “不需要。”伤寒拒绝得很干脆。
  “需要就开口。”陈栎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说法,并不因为伤寒的拒绝而气馁。
  伤寒转头看了一眼陈栎,他和陈栎并没有什么私交,只是经常一起出任务,做为陈栎的“眼睛”,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可以完全理解对方一言一行所表达的意义。
  但即使这样,他的故事从未告诉过陈栎,陈栎也从没讲过自己的事情。
  他在社交这件事上非常麻木,除了反革之外,也只是与新来的那个小孩话多些。所以即使他很想问问陈栎消失的那一年半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回去休息吧。”陈栎先站了起来,然后把伤寒拉起来,拍了拍青年单薄的肩膀。
  两人回到拳馆的时候,反革和毗沙门已经离开,烟枪靠在一边哈欠连天,听到门响动,像是只机敏的大狗似的,立即把头扭了过来。
  陈栎打发了伤寒先回去休息,然后走过去问烟枪,“输了?”
  烟枪眯着困倦的双眼,笑眯眯地说,“你猜。”
  “一准输了。”
  “我尊老爱幼嘛。”烟枪伸手揽过陈栎肩膀,熟练地在颈窝里蹭了蹭,银色的头发又顺又柔,一点都不扎。
  “他和你说什么了?”陈栎问。
  烟枪抬起头,他的眼神软乎乎的,带着一丝湿润的水气,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找你有事,不然跟你比划有什么意思。”陈栎毫不客气。
  “艹,你们都好伤人,明明以前我才是最贵的啊。”烟枪嘟囔。
  “不想说就算了。”
  “哎,没啥,他让我对你好,不要欺负你,不然他扒我的皮,”烟枪慢条斯理地说,“不都是你欺负我嘛。”
  陈栎瞪了一眼烟枪,他知道反革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但下一刻他又动摇了,或许五六年时间过去,反革真的变了。但那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惜珍珠早就死了。
  “我都乐意的。”烟枪把陈栎抱得更紧,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声音含糊,又软又低,听得人耳根发热。
  陈栎转头在他脸边轻啄了一下,“困了,回家。”
  烟枪笑起来,亲一口就能让他满足到不行,漂亮深邃的眉眼间全是笑意,厚厚沉沉地堆在那里,像甜蜜的厚奶油和蜂蜜混合在一起涂抹在上面。
  “老大让咱们明天去一趟鬼地方,鬼跑了。”
  陈栎“啊”了一声,有些惊讶,“跑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所以他让咱过去看一眼。”
  “正好,我从小就好奇那地方到底有什么。”陈栎跃跃欲试。
  烟枪笑着说,“那我只能舍命陪老婆了。”
  陈栎猛地一肘子凿在烟枪肚子上作为回应,烟枪猝不及防,“嗷”的一声捂着肚子后退了两步,疼得直嘶气。
  陈栎没理会他那几分真几分假的喊疼,径自往外走。
  他想,一定是自己最近太给老烟面子,让他放肆到什么鬼话都敢往出说。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回身,把跟在后面的烟枪吓了一跳,当即又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
  拳头还没攥紧,看到烟枪这副样子,多少有点气不起来。
  陈栎板着一张脸,沉声,“过来。”
  烟枪知道陈栎没有真生气,连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哎。”
  “那是结婚之后的称呼。”陈栎严肃地说。
  烟枪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一把抓住陈栎的手,一脸惊讶混合深情,“只要你愿意,明天就结婚。”
  陈栎面无表情接着说,“我们不能在法律意义上结婚,因为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身份。”
  “那什么时候…”
  “所以你永远都不能这么叫。”陈栎冷冷地说。
  烟枪顿时一脸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