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女人凝视着t的眼睛, 那是一双年轻朝气的眼睛,一个从改造营逃出来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她以前从不相信缘分、命运这样可有可无的抽象名词,但今天她突然觉得和这个小孩的相遇就是命运使然。
“t, 你好,我叫温流之, 是一名植物食物研究者,我可能不能帮你做什么, 但我很敬佩你从改造营出逃并活到今天的勇气,”女人顿了顿, “温元帅确实和我是兄妹关系, 但我已经和他决裂,因为我们的父亲, 他给了父亲最后的机会,但是父亲仍然选择伤害他。”
女人接着说, “我理解他,但我不能支持他,我一定要父亲在彼岸安睡,他是我的英雄。”
“那你为什么不亲手为他葬仪?”t问。
女人浅浅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为什么?”t追问。
“培养实验还没有成功,研究者不能离开研究室。”女人说。
t向外望去,连片的阔叶林,还有各色的果实藏在叶片间, 闪闪发光, 他问道, “这样还不算成功吗?”
女人笑了笑, 她抬起的手中拿着一只圆形遥控,按了一下。
就在一瞬间, 所有的阔叶树都被迅速地压扁折叠,变成扁平的画卷,然后消失不见。这里其实是白色的,光秃秃的,只有一座座悬浮着的小房子,雨林消失之后,t才发现这里竟然有那么多小房子。
它们的外壳仍在安静地播放三维影像。
他没想到如此真实的,甚至能闻到湿土气味的雨林竟然是假的。
女人缓缓从桌边站了起来,同时,t听到了一阵机械的启动声,循声望去,他发现女人竟然有一条腿是金属义肢,她有些摇晃地走出房间,t连忙跟上她。
“其实我的育苗在这里。”
女人走到中心点,她挥手,那些小房间的顶盖一齐被打开。
每一间小房子里都整齐排列着大量的绿色幼苗,根系在微微发黄的营养液中缓慢地摇曳着,被挨个标上了序列号。t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很多种从未见过的植物,这里没有观赏类花草,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禾谷植物和块茎植物。
“这……”t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里只有我和我的植物,所以我无法离开,”女人说,“第十七号玻璃塔就是我的实验室。”
“我听说这里是…”
“対,曾经是,但我买下来了,花了我所有的积蓄。”
“你一个人做这些?”t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女人的义腿,“一定很辛苦吧。”
女人却冷哼了一声,“不辛苦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t摇了摇头,他又想起那个老人的那套“自我满足”理论,他有些无奈地说,“你和你的父亲真像。”
“他也这么说我,”女人望着植物绿色叶片的眼中满是柔情,她的眼神随着叶片微微颤抖,“他说我也迟早众叛亲离。”
“他真过分。”t说。
“所以从这里出去的第一件事,我就要打爆他的头。”女人举起拳头。
“祝你早日成功。”t说着,他想那个向温流之曝光他身份的人应该不是温元帅,毕竟他的头还完好。
那又是谁?対他的身份一切悉知,却散发着熟悉而善意的气息。
女人将t带到了第十七号玻璃塔的底层,她从一个内嵌式厢格里取出了一只熟悉的仿皮革小袋子,递给了t。
“应该足够了。”女人说。
“我会通过频道把页面发给你。”t说,他吞下了“墓碑”两个字。
“好,谢谢,那里有个按钮,拍一下就能出去。”女人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身体有些摇晃地向另一处升降梯走去。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义肢,走起路来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柔美——但t想她应该并不喜欢自己的柔美,她看上去是很刚强凌厉的女人。
t用女人所说的方式离开了第十七号玻璃塔,他发现这是另一个门,接通着完全不同的街道,回头看去,玻璃塔只剩下一个塔尖。
t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今天的经历让他的情绪不断大起大落,身体也跟着震荡,此刻双腿直发抖,他走到一处墙边靠坐下来,想休息一会儿。
“这么年轻就在乞讨吗?”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t眯着酸乏的眼睛向上看去,一块金属光斑划过他的视网膜,“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有些迟钝地再看向地面,那是一块金属币,面值一百,能买两三顿速食快餐,作为施舍来说不是小钱。
“拿去买点吃的,然后为自己找一个仓库的工作吧。”那个声音带着悲悯的语气说。
t疲惫的大脑甚至无法辨别出这是女性还是男性的声音,但他还是挣扎起身抓起这块金属币,几步追上一个人,把钱拍在了那人胸口上,竟然发出了一声脆响。
原来是金属币正巧撞在了那人脖子上戴着的神像上,那是一尊洁白的女神神像,t看到很多贫民窟的住户都会带这尊小神像,没想到一个有钱人也会戴着。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乞讨,我有工作。”t低声说。
那人有些惊讶,金属币掉进了他的手心里,他诚恳地道歉,“対不起,是我侮辱了你,很抱歉,祝你一切顺利。”
“先生,这是什么神?”t指着那人胸口的神像问。
那人并没有因为t的草率而恼怒,他依旧温和地说,“这是人本女神。”
“她的教堂在哪里?”t又问。
“教堂?”那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教堂,那是世俗的躯壳,女神并不留恋。”
t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没有再说话。
那人也礼貌地冲他微微颔首,然后攥着金属币离开了。
***
库吉拉很喜欢她的新实验室,因为休息区有可爱的心形靠背沙发,还有浅米色的软毛地毯,还有一只仿生态鱼缸,里面养着还没有上市的电子生物。
义肢工程实验室和治疗室通过圆形舱道快速接通,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照顾患者的情绪。之前为了节约空间,实验室和治疗室建在一起,库吉拉经常向反革抱怨她好歹是个医生。
烟枪把库吉拉送到舱道口,再次向库吉拉确认,“真没问题?他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放心,有事我能不和你说吗?”库吉拉用手背拍了拍烟枪的胸膛。
“他什么时候抖成这么过……”烟枪皱着眉说。
“知道你心疼,”库吉拉直率地说,“不过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在‘茧床’里好好睡一觉,我给他放点儿童动画。”
烟枪叹了口气,他看上去也很疲惫。
“你也早点休息。”库吉拉说完便踏上了舱道传送带,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
烟枪送走库吉拉后返回了治疗室。
库吉拉口中的“茧床”像豆荚一样,是有盖治疗床,多用于精神安抚和情绪治疗。床铺是一种特殊的流态材料,据说很舒适。豆荚的盖子里是电子画布,播放影像和音乐。
他轻轻地敲了敲豆荚的盖子,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没睡。”陈栎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清楚。
“感觉怎么样?”烟枪问。
“我在看小雪人历险记。”陈栎说。
“……好看吗?”
“还不错,第一次看这种视频,”陈栎说,“很儿童。”
烟枪哭笑不得,“这就是儿童动画片。”
陈栎沉默了,不知是否是在专注鉴赏动画片。
烟枪把两条胳膊挂在床盖上,默不作声地把脸贴在冰凉的盖子上,他眨着疲惫的双眼,琥珀色的眼珠在长睫毛的遮掩下像是好酒的流光。
“怎么了?”里面又传来声音。
“没事。”烟枪有些闷闷地说。
“没事你抱着个床叹气。”陈栎说。
“我想抱你,这不是抱不到。”
“回去休息吧。”陈栎说。
“我明天要出差一趟……我不放心你。”烟枪满脸苦闷。
“去哪?”
“去把大爷接回来,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交通也有问题,”烟枪念念叨叨,“乌鸦带着萨满小子去了绿洲,老大那边麻烦事也多,毗哥大雪都走不开,左右只能让我去了。”
“去吧。”
烟枪不知道该怎么正确表达自己的忧心,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差过,即便和陈栎分开工作,也从未在这样的状况里,陈栎还在治疗床上躺着,自己就要开始生死未卜的旅程。
“快去,”陈栎顿了顿又说,“快去快回。”
“我不想去,我不放心你。”烟枪赌气地小声说。
“扯淡,我能有什么事?大爷那边要真有什么事你有的后悔。”陈栎训斥道。
“啊啊啊啊烦死了!”烟枪扒了扒自己的银毛,孩子气地嚎了起来。
“早去早回,我等你。”床盖内传来两声拍击声。
“原来有牵挂是这样的感觉……难怪兄弟们有家室之后就都不愿意出任务了。”烟枪烦躁地用脑门碾着茧床冰凉的顶盖。
“别想那么多,快回去吧,你闹腾得我没法专心看小雪人。”陈栎平静地说。
“让我陪你一晚上,明早就走。”烟枪用祈求地语气说。
“嗯,好。”
烟枪靠在茧床旁坐下,他看不见陈栎的样子,但渐渐安心下来。
因为常年行走于生死之间,他们対危机都有一定预感,他隐隐感到了一些。但是他只能选择相信,相信自己,相信陈栎。
辰茗将军预言的蜉蝣时代已经到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陈栎和他都是洪流中被迫跌宕的砂石,只不过陈栎那块更大一些。时间不停向前流动,每个下一秒都是未知。
烟枪低声自语,“怎么办,我现在开始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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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改成九点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