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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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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老妇人从一旁的茶壶里倒出了一口半温的茶水,  把干燥的嘴唇抿湿,她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苦笑着说,  “我真是老了……看今天把我这老太太折腾的,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
  陈栎安静地听着老妇人的讲述,  一个仅留于他人之口的故事,早已不能断定真假,  与苍白的骸骨一同无言沉眠于孤岛,成为一块永久宁静的化石晶块。
  那是一个发生在一百年前的故事,  确实鲜为人知。这个故事名为——理想国。
  那是两个富商买下了那块地形奇特的城中岛屿,  建立起了一个独立的国家,名为“理想国”。他们收养了很多孤儿、病童,  被社会抛弃的孩子们在这个理想国中接受他们定制的教育,也为他们提供上好的医疗条件。
  为了完成国度的独立性,  他们永久买断了这座古老的人工岛,在世界政府注册为国家,此外他们中断了一切和外界沟通的手段,仅仅一月外出采买一次。
  但是这种完全理想化的世界需要纯白无垢的心灵来支撑,  这里的孩子有的纯洁善良如天使,也有的顽固不化如恶魔,纷争撕咬不断,甚至闹出了人命。
  其中一个创始人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是否正确,  并且陷入痛苦,  建立起一个自以为的理想国度耗费了他半生的财力和心血,  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结局就是这个创始人离开岛屿,  并且炸断了链接外界的长桥,将其他所有人困锁在这座孤岛上。
  “或许这也不是故事真正的版本,  ”老妇人说,“只是我听到过最早的版本,那里至今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你去到那里就等同于入侵,很荒谬吧,从头到尾都很荒谬。”
  陈栎久久沉默。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些声音,远远近近,幽灵一般在他的大脑中回荡。他知道那不是幽灵,或许就是另一个维度在呐喊,他现在只能毫不设防地接纳。
  他撑着桌子,缓缓地站起身,向老妇人道别。
  看着他有些摇晃的身影,老妇人心疼地说,“小夜,其实你可以在我这里小睡一会儿…”
  陈栎摇了摇头,他沉默地拉好外套,挺直肩背,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隆冬,一口烈酒是你最好的伙伴。”
  这是名为准乐天的龙头酒厂最新一季的宣传语,在各大街道广告位上悬挂着。
  由一个胡子茂密的大叔和一个丰乳翘臀的中年女性共同担任广告主角,两个人正在多座高楼的幕墙前,手拉手竖着大拇指转圈。
  刚刚六点,天色还未全黑,灰蒙蒙的光平均地洒在中心城看不到大地的大地上。
  酒吧里今天也一样人满为患,好像不摄取些酒精这些人就真的活不过这个隆冬。
  各种酒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再加上电子乐,一同合奏当下年轻人最爱的迷幻舞曲。
  陈栎想了想,把微型耳麦取出来贴入耳道里,接通了烟枪的频道——公物私用是他们的必备技能。
  “老烟。”他叫了一声。
  耳道里传到一阵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因为离大脑很近,更显得真实。
  陈栎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下自己的身体,陷进了柔软的沙发中。
  “我在,呼…爬山呢。”那头的声音有些颠簸,烟枪熟悉的声音传入听觉。
  “怎么样,顺利?”陈栎问。
  “还不错…”烟枪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你快把眼镜戴上,把五感模拟器打开!”
  陈栎“嗯”了一声,从衣袋里拿出另一件公物——他们常用的记录眼镜,搭载五感模拟器,但陈栎从未用过。
  五感模拟器虽然能够还原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感官,但到底只是模拟器,很多细节都会在传输中被省略。
  “快点快点!”烟枪催促。
  “打开了,你这又是在唱哪出?”陈栎把眼镜戴上,环抱起双臂。
  烟枪在那头轻笑了两声。
  几秒钟的等待时间让陈栎心里生出了一丝难得的紧张和期盼,他不自主地用发颤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呼吸被刻意压得缓慢。
  全黑的窗口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是深紫色的,也是橙红色的,有清晰闪烁的碎星——寒意渐渐跟了上来,是疏朗清冽的山风,混杂着湿润的草叶的味道。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烟枪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视线流畅的转移,他看到青色的薄雾如纱,连接着云,云的下端吐出了一条彩色的光带。很窄、很单薄,但是明亮、斑斓。
  是彩虹。一道浅而薄的彩虹垂在薄云下,和清朗的天宇、橙红的彩云彼此相看。
  陈栎感到内心无法抑制地雀跃了起来,只能抓紧手臂上的衣料来克制自己呼吸的颤抖。
  “知道吗,我们谈恋爱呢。”是烟枪带着笑意的声音。
  陈栎怔了一下,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概念。
  原来这就叫做恋爱,原来分享一段遥远的时光是这样的……动人。
  他在的中心城乌云密布,而烟枪那里却是云销雨霁,天朗风清。
  “陈栎,我爱你。”
  陈栎一时哑然,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烟枪并不气恼他干巴巴的回应,乐呵地说,“可惜这玩意儿模拟不了其他。”
  “大爷不在你旁边吧。”陈栎感到一丝危机,烟枪一向大大咧咧,敢在颂光面前谈情说爱也说不定。
  “嘿,不在,他在煮水,我们今天要露宿了,不知道能不能打到什么小动物,你说狼肉能吃吗?”
  视线向下移动,也不知烟枪移动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才塑造了这样完美平稳的镜头曲线,陈栎不由得有些想笑。
  “烤熟了都一样吃,”陈栎说,“挺冷的,你别贪凉。”
  “知道,这里比中心城暖和多了,毕竟是南方。”
  烟枪扒了扒地上的火堆,火苗烧得更旺盛了。
  陈栎感觉到一片灼暖,那是五感模拟器制造出的感官假象,但是热度却丝丝缕缕地渗进身体,在胸腔中陡然之间化作烈火,摧枯拉朽,点燃了他的大脑。
  这是模拟器的误差吗?
  这种热度带来了很多不该有的妄想。
  他的大脑中一片燎原火势,瞬间烧得寸草不剩,飞腾的灰烟会再度点燃其他领土。
  陈栎靠着沙发里,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热气,他将自己微凉手按在咽喉处,冷热在大脑中飞速交替,产生出一段奇妙的幻觉。
  烟枪在他眼前用长枝翻动着火堆,白皙修长的手指被火焰染成了柔暖热烈的橘红色。
  他们好像是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在野兽的盯梢下谈恋爱。这种感觉危险而痛快,让人抓心挠肝又迷恋。
  陈栎闭上眼睛,他打算好好享受当下的这一刻。
  今天老妇人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个清醒的认知——他没有恣意妄为的权力,哪怕是对自己。
  但是他已经承诺,把自己这条命许给了这个人。
  从那一刻开始,就只有他能决定他的生死,其他谁都不行。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黑夜,火光熏暖令人半梦半醒,耳畔是柔和的风声和木枝燃烧的噼啪声,不知是谁哼起了一首知名不具的老歌,在夜色中,旷远悠扬,是店里的酒客?
  “是大爷在哼歌,”烟枪低声说,“他似乎心情不错。”
  陈栎揉了揉发困的双眼,声音有些哑,“我还以为我幻听了。”
  “我小的时候,他偶尔会哼这首歌。”
  陈栎刚准备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飞快地关掉了影像,一瞬间暖意和微风也都消失了,重回现实后,身周空落落的。
  眼前的人是t,此时瘦弱的身体不住地摇晃着。
  他的小脸苍白,上面挂满豆大的汗珠,嘴唇嗫嚅着,好像在说什么。但他的声音很微弱,嘈杂的酒吧内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陈栎站起身,扶住了t的肩膀,t好像眩晕的厉害,他引导着t靠坐在沙发上,以便观察具体状态。
  昏暗闪烁的环境里,t急促地喘息着,他的双手蜷握在胸口,看上去非常痛苦。
  在陈栎意识到t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时候,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根深蒂固的顽疾即使被治愈,也会在再度提及的一瞬间让人噤若寒蝉。
  陈栎强忍下突如其来不适,他弯下腰对t说,“别紧张,你越紧张就越难受,我现在带你回家。”
  t痛苦而费力地摇动脑袋,他的嘴唇发青,不住地蠕动着,但他的声音很微弱。陈栎贴到了他的嘴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他是不是死了……他…”
  陈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知道梅少爷的死亡必然会引发t的原始依赖症,却没想到潜在的暗示来得这样快。
  原始依赖症是种诡异的固有疾病,有的人轻微的好像只是一阵心情,有的人却几乎要把这条命献祭出去。
  他说t和自己很像,没想到一语成谶,就连原始依赖症发作的程度都那么像。
  陈栎俯身把t抱了起来,入手一片不正常的高温。巧合一般,他今天也没有开车,仿佛昨日重现。
  男孩在他怀里如同枯叶般不停地颤抖,他在夜晚的街道快速奔跑,寒风割面。
  t无意识地在怀里蜷得更紧,更加依赖他胸口的体温,像是只伶仃的小动物。
  陈栎抱着t跑回家中,把t放在自己的床上。
  他将机器上的杂物快速清下来,然后打开那台放置了数月,已经落灰的机器。
  机器迅速合成了一只梅少爷的信息素,陈栎取出合成信息素注入针管,然后为t注射。
  男孩因为痛苦和发热而不住痉挛的身体,在模拟信息素的作用下渐渐安稳下来,过了一会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陈栎坐在信息素合成器前,漆黑的双瞳映着屏幕的荧光,一串串字符在他的眼前划过,很多、密密麻麻,许久翻不到尽头。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他能为t做的,这应该是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