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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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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圆脸男人迟疑了一会儿,  他的手指在接受板上飞快地滑动,忽然眼睛一亮,“有一条适用,  您的第一级别身份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和受审人独处,还有三十分钟我需要在场……您能接受吗?”
  半分钟前还在为陈栎的“生平”的动容,  半分钟后就能积极地为私刑找寻条例漏洞。陈栎想,这位倒是在没皮没脸和假模假式上深有造诣。
  丛善勤皱起眉头,  “不能。”
  “唉,这个……”
  “陆飞羽都不敢这么要求我。”丛善勤冷冷地说。
  圆脸男人干笑了一声,  “我愿为您冒险。”
  “滚吧。”丛善勤嫌恶地扬了扬手,  像是在打发一个上门的行乞者。
  看来丛善勤喜欢呵令别人,却不喜欢狗腿。
  圆脸男人离开,  丛善勤关闭了所有仪器,这个空间彻底成为丛善勤的私有物。
  “我和你母亲——”丛善勤开口立即被陈栎打断。
  “丛元帅,  你只有一个小时,要用什么私刑尽快,别耽误时间。”
  丛善勤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他抬起拐杖,  用力地敲了敲地面。
  一排黑衣人从全息门外鱼贯而入,将陈栎围在中间,陈栎认出其中有叶十四,其他人则都是些生面孔。
  “你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陈栎说,  “我不会跑,  也不会躲,  更不会认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把肚子藏起来,难道是怀了哪只野狗的狗种子?”丛善勤恶声恶气,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畅快,侮辱陈栎让他畅快。
  “我的烧伤很严重,只能换上金属皮肤。”陈栎平静地说。
  “小子,昨天我还在宴会上见过你,你可没有半分重伤的样子。”
  “你太小看我了,”陈栎说,“今天你对我动了私刑,明天我就能摸到你家把你吊上窗户,只要我想。”
  丛善勤又冷笑了一声,“可你出不去了,小子。”
  “老头,你今年七十几?”
  丛善勤愣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他如此不客气的人。
  “七十多岁的人,正赶上明年换届,手下废物扎堆,”陈栎毫不含糊地说,“你宰了我,难道以为反革还会帮你做事?”
  丛善勤冷笑了一声,“小子,你们老大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上次——”
  “上次你撕烂了他的嘴,”陈栎的语气随意地再度打断丛善勤,“他说话不好听,我青出于蓝。”
  丛善勤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他转动着手杖,把地板磨得“嘎吱”作响。
  一个凶狠的人,沉默比爆发时更具威慑力,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丛善勤在转手杖的声音,他的那些部下一个个鼠辈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我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机会,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丛善勤说。
  听到“故人”两个字陈栎当即吐了丛善勤一口,可惜嘴里干燥,没能啐在丛善勤脸上。
  下一秒他被按倒在地上,那块悬浮板旋转着撞上硬树脂墙壁发出一连串脆响。
  瞬间无数人头挤在他眼前,无数双手按住他的四肢,他没有挣扎,而是嫌恶地闭上眼睛……
  金属皮肤黏着明显被烧损的烂肉被撕下来呈给丛善勤,伤口不断往出暴血,很快鲜红一地。
  强忍剧痛让陈栎眼中胀破了数根血管,眼前红白晕眩,他冷笑着问,“我的内脏好看吗?”
  生剥下来金属皮片被丛善勤猛地甩在墙壁上,“啪”的一声,混着水声泥声,在光滑雪白的拖出一块巨大的血痕。
  “你明明就是辰茗的儿子,你长了双跟她一模一样讨厌的眼睛。”丛善勤扔下拐杖,三步两步走到陈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他妈不是…”陈栎冷汗如雨,爆开的眼部血管让他眼前散开一片红雾,但他仍然坚定地反驳。
  丛善勤忽然抬起脚尖,用靴子架着钢板的前端抵在陈栎□□的腰畔,慢慢向内挤压。
  丛善勤没有用多少力气,血很快染红了他的鞋尖。
  这个惊人的出血量,陈栎应该已经濒临晕厥,然而眼前的青年兀自支撑着,漆黑的眼睛里一丝浑沌都没有。
  下一秒,丛善勤重重踢在陈栎腰上,破损外露的内脏再度受到暴击,陈栎猛地翻身呕了一大口血,他试图用手臂挡住丛善勤接连不断的踢打,又被丛善勤的部下七手八脚地按平,在他身上抓出数个血指印。
  “都出去,把他的上衣带走。”丛善勤语气不悦。
  可惜了那些手印,多好的私刑证据。陈栎想。
  实际上,这样的伤势离他的极限还有很远,他还很清醒。但丛善勤未必知道。
  陈栎故意放松自己的忍耐力,让呻/吟和痛哼从嘴里溢出。
  丛善勤弯下腰盯着陈栎看了一会儿,觉得距离不够近似的,他蹲下身,摸了摸陈栎的头发。
  “都湿透了,很疼吧。”丛善勤的声音变得亲切,却比恶声恶气时更加恐怖。
  陈栎让自己的眼神失焦,丛善勤的老脸在他眼前变成两个、三个…很多个,让人作呕的凶相。
  “小子,别硬扛着,你还年轻,难道想以后都靠轮椅活着?器官的损伤可比四肢损伤可怕得多,你可能站都站不起来了。”
  陈栎心里冷笑了一声,丛善勤对他说这样的话,就好像一个含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在谈论贫穷有多可怕。
  “我可以把手伸进你肚子里,把你那颗小小的子宫揪出来,趁着神经还没断之前,放在地上,狠狠地踩它。”丛善勤的声音从亲切迅速滑向阴冷。
  陈栎虚弱地盯着他,失血过多让他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发抖,“别…别他妈…碰我。”
  丛善勤抬手扇了陈栎一耳光,“我他妈还嫌你脏。”
  血渐渐止住,但晕眩感越来越严重,陈栎在心里默背最后一次的航行路线保持清醒,“312左航66,西北3415,达圣母望角……”
  忽然他感觉到一丝凉意刺入脖子,他转动眼珠向下看——一个拇指盖大小的铁灰色的软胆被挤扁,奇异的麻感挤进了他的喉咙。
  陈栎的眼眶因为急剧地舒张而裂开,他竭尽全力喊出声,“费洛图!”
  丛善勤浑身一颤,连忙扑上去捂住陈栎的嘴,他眼中的凶光达到极点,声音低沉的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怎么认得?”
  陈栎猛地甩头挣开丛善勤的钳制,他挥肘将丛善勤掀翻,他也趁机翻身,头抵住地板,毫不犹豫“哐哐哐”砸了数下。
  但还是晚了。
  现实感知以光速离他远去,他的大脑被卷入一片浑沌,分辨不了颜色的光点在他眼前飞快跳跃,他控制不住自己,大张开嘴,口水狼狈地淌出来。
  丛善勤见状立即把陈栎翻了过来,急切地把脸贴上去,嘴里大声叫,“辰夜,辰夜,辰夜!”
  他的名字。
  他以前的名字叫辰夜。
  “我…”
  药物侵蚀精神如同飓风过境,眨眼间只留破败的残垣。
  陈栎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失控的大脑,乱转的舌头,答案呼之欲出——
  “我…是…”
  他听不清自己之后说了什么,耳朵里泄洪般冲进药物嘈杂到极限的嗡鸣。
  眼前的幻像从一颗光点开始爆裂迸发,迅速跳进一个繁杂无序的空间,那些幻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每一样他都不认识,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幻像无边无际朝无数个方向拉伸增长——霎那间复杂到极点,又霎时间变为一片虚无。
  极繁和极简更替翻书般飞快,再一层层毫无章法地叠垛,衍化成不能抵消的外力,包围、挤压、脱水……他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幻觉抽成一具干尸。
  忽然,他在幻像中看见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躺在血红的地上,眼眶大张,嘴在蠕动,眼前还有半截胳膊和一只苍老的手。
  那只手正紧紧掐着他的两腮,让他松开牙关。
  同时他还看见了另一个更小、更远的世界——那里只有一面轻微晃动的白墙。
  即便是能催化出严重幻觉的费洛图,也不可能让人直接看见自己的脸。
  人绝不可能不通过任何反射看到自己的脸。
  陈栎猛然惊觉——他在用丛善勤的眼睛看自己!
  这个想法诞生的一刻,药物带来的幻觉烟消云散,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的神志以一种狰狞地状态扭转清明,他轻而易举地抽走眼前所有的画面,包括药物幻像,也包括丛善勤的视角和那面诡异的白墙。
  他跳回了自己的世界,或者说……自己的视角。
  眼前是丛善勤因为迟迟没从他嘴里听到答案而急得几近癫狂的脸。
  这个疯老头挥舞着双手轮流狠抽他耳光,声音几乎在尖叫,“说你的名字!快他妈说你的名字!”
  “说——说啊!”
  “陈…陈…栎…”他喉咙里跳出这两个字。
  丛善勤脸上狠戾的表情因为这个答案涣散,他泄力般瘫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直喘粗气。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丛善勤又用各种方式,或是威逼,或是引诱,但都知道到一个答案,“陈栎”。
  最后丛善勤瘫坐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像是舒了口气。
  门轻响了一声,一张圆脸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圆脸男人对惨烈的私刑现场熟视无睹,微笑着对丛善勤说,“时间到了,丛元帅……需要我进去扶您吗?”
  丛善勤看了他一眼,坐直身子,随手拍了拍自己胸前皱乱的衣服。
  忽然,陈栎提高虚弱的声音大喊,“费洛图!”
  圆脸男人闻言愣了一下,“费洛图?什么是费洛图?”
  丛善勤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自己撑着拐杖站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他血流太多了,在说胡话。”
  圆脸男人小心地点了点头,“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丛善勤冷哼了一声,凛了圆脸男人一眼,圆脸男人只是赔笑。
  圆脸男人送走丛善勤后又折返回来。
  他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对陈栎说,“你还能坚持吗?还有六十八个小时呢,最后十个小时才能为你叫医生。”
  陈栎没有说话,他想,躺着……就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