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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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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再大的雪也掩盖不住中心城生冷的金属光泽。
  但这场雪真的很大,  让交通多点数次瘫痪,街道上行人早已绝迹,只剩机器人员工仍在卖力地劳动。
  现在是上午十点,  因为有雪反射所以显得比平时明亮许多。
  第二局门前赤红色的跑道旁,巨大的鼓风机在轰隆作响,  摇动着鼓风扇不断吹散积雪,保持跑道的畅通。
  在第二局门口,  有人一动不动地矗立着,他头顶上的雪被鼓风机吹走,  很快又积上厚厚的一层。雪和银色的头发已经冻在一起,  不分彼此。
  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挂满白霜,像个高大的雪人。
  第二局厚重的金属门发出缓慢而刺耳的摩擦声,  烟枪立即抬起头,一团雪块掉进他的领子里,  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凉似的。
  他望着门内的眼神热切,又带着些许胆怯,冻得青紫的嘴唇颤抖起来。
  金属门全部提起后,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半透明的电磁门内,  站得有些倾斜,一手低低地抵着门框,但好歹还站着。
  电磁门消失,人也暴露在亮白的雪光中。
  陈栎跨出第二局的大门时,  因为雪光太亮眯起了双眼,  弥天盖地的大雪在他深黑的眼睛里呈现出异色的光彩,  也将他满脸的伤痕暴露无遗。
  烟枪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燃烧成灰,  他浑身冻得发僵,现下的喜悦和愤怒撞击之前的担忧和紧张,  让他甚至还没陈栎走得快。
  陈栎伸手拍了拍烟枪肩头的积雪,声音很轻,但很平稳,“老烟,回家。”
  烟枪两眼通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陈栎的手从他肩上慢慢滑了下去——接着整个人瞬间溃散,向前倒去,烟枪连忙伸手抱住他。
  陈栎滚烫的皮肤和单衣下未干的血迹,让他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得干干净净,腿一软,抱着陈栎摔倒在雪地中。
  强烈的痛苦彻底湮灭了他的理智,他抱紧陈栎,内心所有的壁垒在这一瞬间塌成废墟、塌成齑粉。
  雪片扎进眼睛化作滚烫酸楚的泪水淌下,濡湿、化开凝固着血渍的黑发。他哽咽地抓紧陈栎,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他只想宣泄痛苦,他只想哭。
  他的理智在白茫茫的风雪里碎成无数片,声音哽咽着、刺痛着堵在舌尖。
  “你快带他回来!”
  “傻了?真傻了?听到没!”
  “醒醒!你他妈把他耗死怎么办?”
  耳机里库吉拉厉声责骂,最后一句话猛地扎醒了烟枪。
  “你能不能开车?不能开——”
  “能。”烟枪打断库吉拉,把陈栎抱进车里,这车之前是大雪开来的,他手上还有烧伤,但现在他什么感觉不到,五感一片麻木。
  “他怎么样?伤到什么程度?”库吉拉在频道那头喋喋不休。
  “我不知道……出了很多血。”
  “不知道就快点带回来!”库吉拉在频道那头又暴躁起来。
  “收…”僵硬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绊,烟枪再定了一次神,发动电磁车上路,“收到。”
  他冷静下来,都想骂刚刚的自己。
  “别颠啊,你看着点出血量。”库吉拉又叮嘱道。
  “明白。”
  十五分钟,到达雪棕榈。库吉拉就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门口。
  看到人车,库吉拉随即把伞一扔,娇小的身躯迅捷无比地扎进车里,看过陈栎的状态后,她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我还以为得缺胳膊少腿呢。”
  见烟枪还恍惚地看着自己,库吉拉噗嗤一声笑出来,用力锤了他一下,“你他妈知道我那时候什么心情了吧!”
  “算是吧。”烟枪低声说。
  在被送往治疗室的路上陈栎醒了一次,要求库吉拉给自己测费洛图。
  “费洛图?那玩意儿一个小时就代谢干净了。”库吉拉皱眉。
  听到这个信息后陈栎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这什么意思?”烟枪不解。
  库吉拉爽利地翻了个白眼,“都代谢干净了还有什么好测的。”
  进入治疗室后,库吉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出一只巨大的塑料桶。她指挥烟枪给一个装有深槽的台床灌满幽蓝色的营养液,把陈栎抱进去泡着。
  期间黑魂来过一次,被库吉拉一顿痛骂,支支吾吾地刚开口给自己辩白了几句就被库吉拉轰走了。
  这一泡就是四个小时,把伤口周围的皮都泡得发白,像湿纸巾一样蜷曲着盖在外露的粉白色肌肉上。
  “还要多久?”烟枪小声问库吉拉。
  库吉拉正缩在她的心形小沙发里,在薄黄纸上写着病历,抬头看了一眼浮在空中的计时器,“还得四个小时。”
  蓝色营养液已经氧化成绿色,像一方波光粼粼的碧湖,陈栎安静地躺在水中,他满脸都是屈辱的肿痕,神态却冷峻而肃穆。
  烟枪揉了揉眼睛,他觉得眼球里好像有几根烧红的细针时不时地扎着。
  库吉拉放下纸笔走过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注射器,“抬胳膊。”
  烟枪伸手去抬陈栎的胳膊。
  “你别碰他!”库吉拉一声怒吼。
  烟枪吓了一跳,连忙高举双手示意自己知错能改。
  “你的,快点,一个比一个烫,以后中心城的冬天就靠你俩供暖了。”库吉拉吐槽道。
  烟枪刚干笑了一声,就看到针头像在跳水一猛子全扎进他胳膊里,他笑不出来了。
  “库吉拉,没你这么打针的……”
  库吉拉面无表情拔出针头扔进处理桶里,“我走了,四个小时后回来,他要是提前醒了你叫我。”
  烟枪点点头。
  “老烟,你…”库吉拉抿了抿红唇,“你手边有个按键,可以把他盖上,露个脑袋呼吸就成。”
  烟枪一脸茫然。
  “算了。”库吉拉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的义肢实验室。
  烟枪把悬浮椅拖得离陈栎更近一些,双肘支在大腿上,捂着脸叹了口气,然后用力揉了一会儿自己发僵的脸。
  这波危机算是过去了,他却迟迟松懈不下来。
  忽然他感觉到一丝异样,低头看向自己的……他明白过来库吉拉的意思。
  “艹,我这么变态吗…”烟枪低声自言自语。
  忽然一声清晰的破水声在耳畔响起,烟枪连忙抬起头。
  是陈栎从营养液里坐了起来,他的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肚子上那么巨大可怖的伤口,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神情平静到冰冷。
  这样的状态,让烟枪不禁想到神教典中主宰一切的创世神,出生时五感早已舍弃,不悲不恐。
  最终不生不死。
  他看着陈栎,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新神初生”。
  “你…唔…”烟枪感觉到冰凉的唇舌倏忽间锁住了他的声音,他不禁睁大眼睛。
  他要看清楚他的神用什么样的姿态吻他。
  此时他既想顶礼膜拜,又冲动而疯癫地想要渎神,两种极度对立的想法几乎要扯碎他的灵魂,让他浑身都颤栗起来。
  新生的神祇在吻他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他又想,神的吻都是这样没有温度的吗?
  他不敢乱动,任由陈栎以这样诡异却又充满神性的状态吻遍他的嘴唇、牙齿、舌头……和灵魂。  陈栎始终没有睁眼,却又好像洞悉了他的一切,抬手揉开他想要阖拢的眼皮,又抚摸他发颤的脊背,动作缓慢而准确,让他的灵魂颤抖得更加伶仃。
  忽然,陈栎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眼神如同一汪死水。
  烟枪心里一紧,伸手想触碰那双骤盲般的眼睛,却被握住手腕。
  “别怕……我在找路……”陈栎的声音很轻,并不虚弱,而更像是怕吓到烟枪似的。
  “嗯…嗯。”
  “我会找到的。”说罢陈栎捧住烟枪的后脑,又贪色地啄了几口,然后自己倒回台床里。
  他的动作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拽了回去,溅起一片水花,并在水花尚未平息前迅速陷入昏睡。
  烟枪愣了一会儿,他低头摸了摸自己濡湿的嘴唇,确认一切不是做梦后,笑得很开心。
  四个小时后,库吉拉回来看到满地狼藉,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他醒过了?”库吉拉问。
  “醒了有两分钟。”烟枪答。
  “他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我们,亲了一会儿。”烟枪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库吉拉两道秀眉瞬间竖了起来,她转头先骂陈栎,“妈的都能亲嘴了装什么病号,给老娘滚蛋!”
  陈栎当然听不到。
  她又指着烟枪的鼻子骂道,“你,抱着他回家亲热去……走之前给老娘把地擦干净!”
  烟枪脸皮厚也只当听不到,嬉皮笑脸地撒娇,“别啊库姐姐,他肚子还敞着呢,等你缝好了我再抱回去。”
  “你也知道还敞着呢,这你也下得去嘴?”
  烟枪赔笑道,“这不是有你呢,我们救死扶伤的库姐姐。”
  “这个时候就想起来给我戴高帽了。”库吉拉没好气地说。
  尽管嘴上凶狠,但库吉拉是典型的面冷心善,她弯下腰拧开水阀漏掉一部分营养液,让烟枪把仪器推过来。
  她擦了擦陈栎皮肤上残留的营养液,往他的腹腔里塞了一些固液混合态的药囊——这种药囊能完全被人体吸收,然后准备缝合。
  烟枪小声嘟囔,“那个…是他亲的我。”
  “你闭嘴!”
  库吉拉抬起尖尖的鞋跟用力踩了烟枪一脚,然而这位复古文化爱好者靴子的靴楦内嵌铁皮,库吉拉没得逞还差点踩折自己的高跟鞋,更生气了。
  “库姐姐,这么渴望爱情你就追啊,我没记错乌鸦明天就回来了吧。”
  “闭嘴…闭嘴闭嘴。”
  见库吉拉开始给陈栎缝肚子,烟枪便不吱声了。
  她推动像缝纫器一样医疗仪器,仔细地一层一层缝合伤口,创面过于大和残破,横七竖八缝了十几道才勉强把陈栎补好。
  “他什么时候能醒啊…”烟枪心痛万分地问。
  库吉拉白了他一眼,“不是醒过了吗?”
  烟枪叹了口气,陈栎的状态除了重伤之外,还有更多他必然不能与外界言说的——他觉得很不安,因为教典里说,灾祸会跟着新神降临。
  “对了,老大说…”库吉拉顿了顿,“他说让你们这段时间好生歇着,下个月会很忙。”
  “这老家伙又在装神弄鬼。”烟枪不满。
  “让休息还不好?”库吉拉说,“我都多少年没休过假了。”
  烟枪笑,“等你把乌鸦追到手,老大肯定给你放恋爱假。”
  库吉拉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佯怒地指向烟枪的脑门,“呸,要你指摘我爱情的方式!”
  这时一声模糊的咳嗽声响起,两人立即将目光投向台床里的人。
  陈栎缓缓睁开眼睛,烟枪顿时松了口气。
  ——他的眼睛漆黑而雪亮,而不是之前盲人一般的涣散。
  “大雪死了。”陈栎沙哑的声音传递出这样一个噩耗。
  “你怎么知道的?”库吉拉惊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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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谈一些甜甜的恋爱(顺便推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