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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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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祝清愿□□的上半身裹在拳手披风里,  像一头俊秀的鹿披着蛇鳞铠甲。
  他靠在简陋更衣室歪歪扭扭的门框上,抄着双臂。
  “你就这么喜欢偷看别人换衣服?”陈栎问。
  “我光明正大看的,谁让你又不关门。”祝清愿说。
  “你这儿根本没有门。”
  陈栎刚进来的时候甚至怀疑这里刚被迫击炮轰完,  不仅没有门,地板还裂得沟壑纵横。
  祝清愿耸耸肩,  “没办法,生意不好。”
  陈栎用弹力绷带缠好双手,  又把腹部也缠住——主要是怕伤疤吓着诸位热情的围观群众。
  祝清愿走过来,翻开他腹上的绷带看了几眼,  “长得还挺快,  我以为怎么也得两个月。”
  “嗯。”
  祝清愿笑了笑,“我尽量不打你肚子。”
  “随便,  我本来就是让你出气来的。”陈栎说。
  “哟,这么客气?”
  “我不客气,  但欠了就要还,这是海上的规矩。”陈栎说。
  “打算让我几招?”祝清愿问。
  “让到你舒坦为止。”
  “真的?”
  “但不能打脸,烟枪会生气。”陈栎说。
  祝清愿气笑了,“打哪儿他都生气。”
  “对,  所以你走夜路的时候小心点。”陈栎也笑起来,漆黑如夜湖的眼睛泛起粼粼波光。
  “让我头十个回合,我想认真和你比比,听反革说你是公海上的‘近战之王’。”祝清愿说。
  陈栎摇了摇头,  “你打不过我。”
  “……”
  “到时候我还得假装打得势均力敌,  为了不伤你自尊心。”
  “你这张嘴,  没让人撕过?”
  “想撕我的人打不过我。”
  “你真没输过?一次都没有?”祝清愿好奇地问。
  “和外人没有。”
  祝清愿深吸了一口气,  “我真不想和你说话。”
  “走吧祝医生。”陈栎把脱下来的衣服扫到墙角——毕竟这间所谓的更衣室连个柜子都没有。
  “你来找我难道只为这个?”
  “先解决这个。”
  擂台这个地方,陈栎太熟悉了。如果不是辰茗明确告知过他本人是怎么被造出来的,  他会觉得自己不是人生的,是擂台生的。
  趁他走神,祝清愿闪电般出拳,他本能格挡下,思绪却飘回了以前在公海上……
  满船赤红色的旗帜和庞大的金属舱体,是实力的象征。
  那个月,他们兄弟联盟所有的船都停靠在A12的一个小岛上,土地松软,一圈圈的杂草像中年男人稀疏的头发。
  反革只差一面旗就能登顶兄弟联盟,他加入刚两个月,他对反革说,“我去给你拿下那面旗。”
  三天的车轮战,时间不限、装备不限、死伤不限……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是擂台上最可怕的词汇,你想象不到对手会使出多么匪夷所思的手段。
  他记得自己遇到过最硬的茬是和魁首一样被称为格斗家的“海胖子”。此人巨大的身体是典型的脂包肌,每一拳的重量都能砸穿铁板。
  然而他还拥有几乎所有胖子都不具备的灵活和耐力。
  陈栎和海胖子从天亮打到了天黑,打到整个小岛的土都被他们松了一遍,以便来年种植咖啡豆。
  最后海胖子不小心把自己的大脚趾崴了,作为一个体重超过二百公斤的巨型生物,他只能“嗷呜嗷呜”着退了赛。
  但其实陈栎那时候已经断了两臂外侧的桡骨。
  后来陈栎自我反省,认为纯论近战技术他可能不如海胖子,但那之后也没再找到和这位格斗家切磋的机会。
  “你打得太正了。”陈栎一边格挡一边抽空指点祝清愿。
  祝清愿是典型的营队体术,照着标准格斗动作学出来的,一招一式板板正正。
  祝清愿对他的指点报以重拳。
  “打得太正容易被猜到,摆动的空间也小。”陈栎小声解释。
  祝清愿显然更生气了,原本白净的脸庞通红,脖子都涨粗了一圈。陈栎只好闭嘴。
  他们已经走了三十招,陈栎输了三十分。
  但因为他没有丝毫倒地认输的预兆,看得台下的观众摸不着头脑。
  整个场子像是被冰冻了一样,鸦雀无声。
  陈栎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打过最糟糕的一场擂。
  祝清愿的风格让陈栎想起曾经的一个兄弟,是奥丁手下的战斗员,一样的死板,但又因为死板,偶尔捱上一下心理打击特别大。
  后来这位兄弟解甲归田,回南方老家种橡胶去了。
  这个拳场输分的极限是一百分。
  陈栎应该是这个场馆历史上第一个输了整整一百分的人——他一次都没有出手,最后在观众的嘘声中走下擂台。
  回到更衣室,祝清愿还是一脸不悦。
  陈栎无奈,“我输了你一百分,还送了你十万,你怎么还不高兴。”
  祝清愿说:“我觉得我被侮辱了。”
  “打擂赢我,你拿到公海能吹十年。”陈栎说。
  祝清愿又气笑了,他捋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露出白净的额头和两道略显秀气的眉毛,“我又不做佣兵。”
  陈栎已经穿好衣服,好整以暇地看着衣衫不整的祝清愿。
  “我想知道关于天平的事。”
  祝清愿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你是怎么进入天平的?”
  “能怎么进去的?走进去的。”
  “天平属于第一局,对吗?”
  祝清愿有些惊讶地看着陈栎,没有回答。
  “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就把你是怎么进天平的告诉我。”
  祝清愿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会在人口数据库里筛选,如果你被选中了,必须参加他们的考核,除非被淘汰……也就是说,只能他们拒绝你,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什么考核?”
  “我的考核是——做一个盲人。”见陈栎不解,祝清愿耐心地向他解释起来,“因为他们认为人类的五感中视觉运用占比过大,这不够平衡,所以训练我们减少视觉能力,发展其他感官能力……达到五感的平衡。”
  “平衡。”陈栎在心里反复嚼着这个词。
  平衡,所以是天平,倒是很直白。
  天平只有两端,想要保持平衡必须不断地往上加等量的砝码。
  “对,平衡,他们只追求这个,或者说,这就是他们的信仰。”祝清愿说。
  “你呢?你信仰什么?”陈栎问。
  祝清愿转过身给陈栎看自己背上的纹身,那位有着十二张不同面孔的坐佛。除了主面画得严肃神圣,其余十一张面孔,包括右手掌心的一张,各有各的狰狞。
  “这是什么?”陈栎问。
  “奈落之佛。”祝清愿说。
  陈栎微微皱眉,他知道奈落是永不可逃脱的无间地狱的名字。
  “奈落之佛,十二面中十一面都被恶鬼感染丢失圣性,唯留一面法相庄严,坐于无间地狱。”
  “他浑身鬼气,即便功德无量也去不了天堂,唯有常坐无间,镇压奈落。”
  祝清愿在讲这个传说时的语气温柔,带着崇拜和怜惜。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羞赧地浅浅一笑,披上了衣服。
  “那他很寂寞。”陈栎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我只是一个凡人,你说我得做多少坏事才能下无间陪他。”祝清愿说。
  “……我不懂这些。”
  “我开玩笑的,我只是喜欢这个故事,所以纹在身上。”祝清愿恢复了平常那副清雅又略带凉意的嗓音。
  “天平属于第一局,是我猜的。”陈栎说。
  祝清愿并不意外,“我们有位领导想见你,但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帮我,也是那位领导的授意?”
  祝清愿摇了摇头,“不是。”
  “因为反革?”
  “也不是。”祝清愿慢悠悠地说,“因为我们当医生的,都有心软的毛病。”
  陈栎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在琉璃光的时候……我想你肯定过得很不好,起码比我想象的不好。”
  “你以前见过我?”陈栎不解,祝清愿表现得好像一早就认识他。
  但他们实训必须戴头盔或风镜护颊,晚上睡觉一人一个舱,体能训练人对机器人,毕业之前几乎没有相互认脸的机会。
  而且他又没有毕业。
  “没见过。”祝清愿摇摇头,“但我见过你跳伞,也在军队里见过空降兵跳伞,直觉告诉我你是空降出身。”
  陈栎叹了口气,“我以后再也不跳了,一个交通工具惹出这么多麻烦。”
  “或许你以后也不用隐藏身份了。”祝清愿说。
  祝清愿如今的温和让陈栎觉得有些别扭,他摇了摇头,“或许吧……祝医生,天平派你来盯着反革,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
  祝清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衣袋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笔状物,晃了晃,冷笑着说,“我都录下来了。”
  陈栎面不改色,“十万还不够吗?”
  “等你打到我账户上再说。”祝清愿继续笑得凉飕飕的,陈栎觉得很亲切。
  “你这根手电笔未免太贵了一点。”
  “嘁,真不好玩。”祝清愿把手电笔扔给陈栎,然后径自推门离开更衣室。
  “等等。”陈栎一把拽住祝清愿的衣摆。
  祝清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地板上又爆出两条裂纹。
  “有空修一修地板吧。”陈栎说。
  “你拽我就为了说这个?”祝清愿顿时火冒三丈。
  “不是…”陈栎抿了抿嘴唇,他微垂下头,轻声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和你的梦想。”
  祝清愿看着陈栎,他沉默了许久,才语气生硬地说,“我不原谅。”
  陈栎叹了口气,“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不原谅那些以性别审判一个人的上级,不原谅他们的懒惰和愚昧,不原谅他们每一个人过得都比你我要好。”
  祝清愿的话,每一个字都淬着血泪,每一个字又都带着肃杀。
  陈栎抬起头,沉默地看着祝清愿,他的愧疚感在一时变得更深、更重。
  他想他确实摧折了这个青年的人生,如果不是他……祝清愿该成为多么优秀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