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两天后, 集齐了夫妻反目的,家庭破裂的,身居要位的, 胆小如鼠的……乱七八糟一大锅。
他们通过商会匿名抽签获得车票号,分车次上车出城, 每车要运载二百人,一天之内四辆车全部发车。
车是反革从矿场搞来的巨型卡车, 搭配重型防护板和电磁盾,看上去确实很能让人放心安全问题。
驾驶室和车厢完全分离, 从头到尾十多米, 光轮胎就有二十个,每车配了两个车手。
然后像拉货一样把这群有钱人送出中心城, 送往绿洲。
陈栎和烟枪开头一辆,所以也被迫最早来到出发地点——黎明时分, 连天空是灰黑交织的颜色,浓雾中只能看到工厂作业时用的高射强光灯。
陈栎刚抽完一管强力薄荷提神醒脑,走近人群准备登车,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他头又疼起来。
有个男人把他拦在了驾驶室门口, 要求把自己的保镖也带上路。
陈栎看了保镖一眼,说,“好啊。”
那人大喜,便要带人上车。
陈栎拉住他, “带人可以, 但车里空间有限, 他要上去, 就得一个人下来。”
接着他高声问:“谁愿意为这位先生让出自己的车票?”
众人纷纷投来讥讽的目光。
男人脸上顿时挂不住了,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上车后又抱怨车内拥挤狭窄,人都堆在一起是漠视人权,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他的女伴拉住他的胳膊,忧心忡忡地低声说,“忍忍吧,好不容易才买到头一辆车,我听说第一座巨垒已经落在南境,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开战了…”
“都怪你,挤这车和挤列车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不是还没封吗?”男人骂道。
“别说了,大家都在看你呢,丢死人了。”女伴埋怨道。
之后的对话陈栎懒得继续听,他撑着驾驶室和车间中间的连接底板跳了上去,用指纹打开驾驶室的门。
见烟枪靠在驾驶位上闭目养神,他不悦地说,“不是说我开吗?”
烟枪睁开眼睛,也是刚睡醒,声音有些含糊,“你不是不喜欢大车?”
“那也好过你这个半瞎。”陈栎没好气地说。
“两天半的车程,咱俩必须换着开。”烟枪说。
“我先开,我现在比较清醒,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烟枪只好把驾驶位让给陈栎,他看了看车上的运载数据,“人齐了,没想到这帮人还都挺准时。”
这群乘客以为自己是匿名出逃,但实际上他们的身份和脸早已一一对应好,呈现在运载数据里——也不知道反革偷连的哪家的数据库。
“逃命的事能不准时,他们说第一座巨垒已经落地南方战区,认准了要封路。”陈栎看了一眼满格的能源量,便锁死车厢和驾驶室,发动引擎上路。
烟枪微微皱眉,“老头现在还在蹲局子,下巨垒是谁拍板的?”
“你忘了还有两位军政部的元帅,他们有临时代理权。”陈栎说。
烟枪了然地点了点头。
陈栎望着灰蒙蒙的天,现在才刚能看到几丝鱼苗一样的白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几天几乎没见到去绿洲的私飞。”
“应该是军部没有批航线……或者说代理的温元帅没给他们批航线,他们要逃,这辆车是唯一的选择。”
陈栎沉吟了片刻,感慨道,“这个局,太完美,也太大胆了。”
“是啊,等老头一出来,哎哟我艹,怎么短短十天就变天了。”烟枪语气轻佻,但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皱着眉头。
因为他知道这辆车上载着的人,是由反革精挑细选出来的,足以撼动整个固如顽石的上层世界。
但他又怕撼动得不够彻底,最终功亏一篑,赔上所有。
“别担心,老大肯定也不是一拍脑门想出来的。”陈栎说。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烟枪嗓子有些哑,低头找了瓶水,拿在手里又开始愣神,握着半天不拧。
“没睡醒?”陈栎用冰凉的手指戳了戳烟枪的脸。
“醒了。”烟枪揉了揉眉心,想去握胸口的神像定神,从领子里揪出来才发现神像早已被换成了那枚主宰陈栎生命的项坠。
他把项链妥帖地顺回去,吞了吞发干的喉咙。
车已经开出中心城,繁杂的巨大都市被他们甩在身后,再穿过城市储备地带的工厂、仓库和维修站,就能看到自然的山和大地——A133又叫“群山昂首之处”,本就是一个多山、多矿的国家。
曾经也是山脉如脊、奇丽壮阔的国度,但随着工业商业的极速发展,人类欲望的高度膨胀……自然景观变成了瘦骨嶙峋的僵尸和千疮百孔的坟墓。
开上残破的公路,满地碎石夹杂黑雪,如果是小车必然颠簸,但他们开得这辆巨型卡车光自重就有近四十吨,平稳如山。
“要不你再睡会儿吧。”陈栎见烟枪一个人在那儿抓耳挠腮地发毛,无奈地说。
“我真睡醒了,我就是…”烟枪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事儿老大太冒险了。”
“我给你捋一捋?”陈栎问。
“嗯,给我捋一捋。”
“温流之的死是一切的开端。”提到温流之的死,陈栎心里仍有些不忍。
“她的死让温元帅有机会牵制住丛善勤,毁掉他的药丸生意,让他被第二局的羁押调查,终于把老头搞到现今自身难保、耳目闭塞的境地。”
“然后琥珀觉醒,老头整个信息系统都瘫痪了,手下几乎都在追琥珀,无暇顾及其他。”
“他平时妻妾环绕,一出事没有一个出来主持大局,知道为什么吗?”见烟枪听得认真,陈栎干脆自问自答,“因为他的经济网断了,分他的钱都不够,怎么会站出来帮他。”
“再到如今温元帅取代老头暂管军部,运输局长自杀,信息外泄,战况升级导致巨垒落下……这不是冒险,是从温流之死开始做的局,一个一环都不能少的局。”
“目前为止看来,这个局很成功,也很危险。”陈栎面无表情,静如冷湖的双眼没有一丝波澜。
“敲钟的锤头已经准备好,老烟,咱们没有退路了。”陈栎换手握操作盘,自然地把手递给烟枪,“给我揉揉。”
烟枪握住陈栎又瘦又硬的手,轻轻揉着他掌心深红的痕迹,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他活着,好好活到八十岁还能沾花惹草。”
“所以我们得听他的,不给他惹麻烦。”陈栎平静地说。
“嗯,你说得对。”
“我一向都对。”
烟枪失笑,“明明最能惹麻烦的就是你。”
“要不是为了老大的计划,我那天已经把老头的脑袋拧下来了,还等到现在,等老大一步一步坑他?”陈栎冷冷地说。
想起那天发生的种种,烟枪还心有余悸,他不自觉地把陈栎的手攥得更紧,声音微微颤抖,“那天…最后我都快疯了。”
陈栎抽回手——毕竟长时间单手开巨型卡车还是太危险,他顺手揉了揉烟枪的银发才重新握上操作盘。
“疯什么?”陈栎声音隐隐有笑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吃上口肉?那么一点儿够塞牙缝吗?”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烟枪顿时又恼又羞。
“可我光记得这个了,毕竟你脸红得挺可爱。”陈栎不打算放过他。
烟枪埋头胡乱抓了几下自己头发,再抬头的时候两颊有些泛红,他皮肤很白,染上一点儿红就显得艳色。
此时天光昏暗,烟枪的脸映在前窗上,两只眼睛的颜色几乎是一金一银,像个俊美无俦的妖精。
“老烟…”陈栎吸了一口气,“你把眼睛闭上。”
“什么?”
“要不你看着我。”
烟枪哭笑不得,“陈栎,你这是什么招数。”
“你再不照做我一会儿就撞山上了。”
“行行行,我看着你。”烟枪翻了一包能量棒,“椰子口味的,吃吗?”
“吃。”陈栎张嘴等喂。
开远途是一件极其枯燥的事情,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拌嘴,烟枪喂他吃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合理怀疑是在报复他上次骗老烟喝辣椒水。
陈栎觉得自己的胃现在是个无底洞,几乎感觉不到饱。
开到第九个小时,头顶阳光灿烂,连云都白了许多,依稀露出几条淡蓝色的天空。
看出陈栎有些开不动了,烟枪提出轮换,陈栎点了点头,降下车速,两人交替。
重型巨卡开起来很耗人,换了位置后,陈栎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胳膊,小臂肌肉又僵又硬,他对烟枪说,“这操作盘估计是新的,僵得厉害,你别生用劲儿。”
烟枪感觉操作盘被陈栎攥得滚烫,缓震材料都快被捏裂了,不由得心疼起来,“还是我开吧,我就觉得你这状态不对劲儿。”
陈栎愣了一下,“我都没觉得。”
烟枪搂过他亲了一下,发动巨卡重新上路,“你看不到自己的脸。”
陈栎刚想反驳烟枪说他还真能看见,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试着看过烟枪眼里的自己。
这个想法让他顿时一阵羞臊——看男朋友眼睛里的自己?这太奇怪了。
但又有些好奇。
但他不想入侵烟枪的大脑。
“喂老烟,”陈栎犹豫着开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烟枪想了想,“身材特别好的一个大帅哥。”
“…具体点呢?”陈栎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烫起来,不过他想自己皮肤也不白,估计不容易被发现。
他也不怕被烟枪笑。
“具体?”烟枪果然笑起来,却不是陈栎想象中带着调侃的笑,而是柔柔的,有些甜蜜。
“嗯……还是算了。”陈栎抄起胳膊,把表情绷回冷硬的状态。
“别算了啊,我在想呢,你也知道我从小流氓到大,又不是诗人,没那么丰富的词汇量。”烟枪说。
“……”
“我第一次…诶,这该怎么说啊。”
陈栎皱眉,“这跟你第一次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是说,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辰夜,对吧,辰是星辰,夜是黑夜。”
“我还以为要帮你查字典呢。”陈栎揶揄道。
“我也没那么文盲,”烟枪笑,“我当时有一种类似于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个名字就是你啊……夜空,很黑很冷,但光也会更清晰,不是中心城像发了霉一样的夜空,是海上那种夜空,干净,有时候一点云都没有。”
“我以前很喜欢躺着看夜空,然后想一些……关于家的事情。”他最后的话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看着我能想家。”
烟枪孩子气地沉了沉下巴,“我没家,我只有你。”
“我那天听到林队长叫你…”陈栎没说下去。
“商衍山。”烟枪语气平平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其实是这个名字让你晃神了,对吧。”陈栎轻声说。
烟枪叹了口气,“对。”
“之前在琉璃光我明明警告过她不要再纠缠你。”陈栎神情发冷,“她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
“她儿子死了,想让我代替她儿子,我不愿意,她就报复我,没什么不能理解的。”烟枪没有情绪,像完全在说别人的事情。
“不能理解,真他妈有病。”陈栎骂道。
“好歹她还算爱她儿子,你想想宋招容,她只爱自己。”烟枪说。
“都是垃圾有什么好比的。”
“那倒是。”
“商舒和任山也是垃圾,只会把女人推出来做坏人,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陈栎还没骂完,他们的正前方突然闪出两辆小车——缓缓开启的后舱里,露出两门火箭炮。
但这两辆小车和重型巨卡的体量比较起来,简直像猴子拦路抢劫大象的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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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篇了,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