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明黛在投入小册子之前，预想过自己此番复生的各种可能。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直接是复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虽然明黛也大致猜到自己在与永生之茧战斗的最后关头，她的肉身估计已经彻底破碎，这个可能性不大。
或者就是她会复生在一个刚死的修士身上，取代对方生存下去。
这种重新变成一个婴儿，还能够带着过往记忆由母亲生下来的情况，是明黛认为可能性最小的。
重新投胎这种概念，基本上只出现在凡人话本之中，寻常修士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未有过成功先例。
不是没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修士钻研秘法这么尝试，无论是寿元已尽的、想要突破却受限于资质不够的，这种修士比比皆是，都梦想着放弃当下肉身，转而投身到一个资质更好的肉身中去，从头再来。
但最终这些尝试全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只在历史上造成了好几桩悲剧惨案，警醒后来修士，妄图走这种捷径，只会死得更快。
关于此法为什么不能成功的真相，明黛在亡者世界中更深刻的了解了灵魂的本质后，知道了答案。
灵魂也是有‘重量’的，灵魂包涵了一个人的所有记忆感悟，越是强大的修士，其灵魂本质就越强大，就需要越强大的肉体去承载。
修士修行的过程之中，从练气开始打熬肉身，筑基将肉体突破凡人极限，成为修士，而后的结丹，也是为了将肉身提高到更加完满的极限状态，直到能够承载金丹这个‘大道印记’。
接着又是金丹之后，想要突破到元婴，获得大道认可，这一步蜕变的就不再是肉身，而是灵魂。
修士将金丹之力融入自身灵魂，突破凡人的灵魂极限，诞生出的元婴，就是灵魂的实体体现。
不过既然是‘元婴’，那就是代表这时候的灵魂力量还处于萌芽状态，等到突破到神魂境界，成就地仙，那个时候才是灵魂等同肉身，所谓的恢复力不是滴血重生这么简单了，是只要剩下残魂，都可以温养恢复。
因此，强大修士的灵魂，境界低的修士都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更别提凡人，更别提凡人还在母胎之中的婴儿了。
可如今明黛就是安安稳稳的待在云裳的肚子里，并且还神奇的没有损失过去的记忆。
难道是因为云裳是巫族圣女的缘故？
“女儿怎么不动了？被我吓到了吗？”
肚皮外传来了纪星河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
云裳摸了摸肚子：“她才多大，哪能天天动呢？看来是夫君你运气不好。”
纪星河有些郁闷地继续贴着肚子：“女儿，你再动一动，我是你爹啊……”
“……”
明黛僵住的手只好再度往前伸了伸。
“动了动了！她动了！”
纪星河顿时激动的喊道，这点微弱动静放在他眼中都如同是开天辟地般惊人，引得一旁的云裳笑得花枝乱颤。
明黛脑子里浮现出之前所见过的那个高深莫测的纪星河，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夫人，腿还酸吗？我给你揉揉。”
“嗯，我睡一会。”
明黛感觉到略微的倾斜感，看来是母亲躺下了，纪星河在给她揉腿。
他们感情真好……明黛心中感慨。
在这种氛围下，她也慢慢的从方才的震撼之中回过了神。
从未有过这种在母胎之中就觉醒意识的体验，明黛暂时放下考虑更多的问题，有些好奇的开始观察起当下自身的情况。
作为一个修士的本能，几乎是下意识的，明黛就进入了冥想状态，开始内视自身。
第一时间，明黛就看到了识海之中悬浮着两样熟悉的物品。
小册子与破界梭。
目前明黛都还不知道小册子本质属于什么，但是破界梭可是经过叶师兄认真的先天灵宝，哪怕残损，其本质也神妙非常，不是寻常法宝可比。
这两样宝物不愧是昔辰真君留下的传承，明黛感觉这两样物品的位格极高，已经不属于物质了，能够像是修改器那样，直接存在于修士的神魂之中。
明黛在‘死’后，它们跟着过去，现在活过来了，它们也还是跟着过来。
以至于在识海中再度见到这两样宝物，明黛甚至都并没有太过意外。
不过，在看到破界梭此时的状态后，明黛不由得心下一紧。
破界梭此时暗淡无光，原来看上去还是一个银白色的小梭，如今却是能够明显的在上面看出不少残破的痕迹，好似被什么腐蚀过，遭遇了创伤。
穿越生死界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原本明黛还心有期待，看到破界梭的状态，不由得心下一沉，若是没有破界梭，她又没有莫师兄的光阴之力，该如何联系群内其他师兄师姐们呢？
过去有修改器的聊天群，哪怕她所在世界的时代与大家隔着三千年的‘时差’，依然能够正常交流。
如今她身在中古时代，破界梭也不能使用，难道只有指望修改器背后那位神灵的目光注视过来？
等等……中古时代。
明黛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在第一个天心宗的任务，莫师兄失踪了好一段时间，就使用自己的能力，回到过中古时代！并且似乎还成为了天心宗的弟子！
明黛骤然激动了起来，没错，甚至莫淮还是认识纪星河的！当时在与永生之茧战斗的时候，那个纪星河可是宁师姐根据莫师兄的梦境具现出来的。
但是想到这里，明黛又发现了许多矛盾未明之处。
莫淮早就说过，过去决定未来，而不是未来决定过去，而明黛在死亡神座上，也看到了世界的真相，所谓的一个世界的时间并非单一的，而是同一个时间点也可能因为不同的可能性而存在多个相似的世界。
若是莫淮去到的是一个不属于她当下所在的这个世界的天心宗，那明黛是不可能在天心宗找到他的。
还有一点则是，明黛清晰的知道，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中，正常历史流向下来，纪星河与云裳是没有孩子的，否则以纪星河与云裳的感情，他苦等几千年想让妻子复活，可见深爱，这种情况下，若是他们有孩子，不至于连他提都不曾提一句。
那如今明黛成为了两人的孩子，原本的‘过去’被改变，就应该会随之诞生出一个新的未来。
这样一来，矛盾点又出现了。
在明黛第一次出生的那个世界中，她还不是纪星河与云裳的孩子，两人应该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云裳为什么会在那个关头选择替她死去？
还有在对抗永生之茧时，从莫淮梦境中具现的那个纪星河，为什么对于莫淮爱答不理，却是几乎对明黛言听计从？这也不像是明黛最初认识的那个纪星河会做的事情。
胎儿明黛躺在云裳的肚子里思考着，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将手指送进自己的嘴里……奈何太短了，没够着。
终于，结合种种，明黛暂时得出了一些她认为可能性比较大的结论：
在明黛出生的世界中，那个纪星河不是来自于‘他是明黛父亲’的过去，那个世界里的明黛的亲生父母就是湘灵与景云。
但是那个世界中的云裳，那个毫不犹豫选择替明黛承受红月必死一击的云裳残魂，最少也是知道些什么的，或许是与巫族圣女的千年谋划有关，或许是作为巫族圣女的她拥有神秘的能力，能够看到更多东西。
而莫淮认识的那个纪星河，从梦境具现的反应上来看，又似乎有一定可能是这个‘明黛父亲’的纪星河。
这也是最后的矛盾，就是如果莫淮在调查天心宗过去的时候，见过明黛的话，他不至于在回归之后完全不提这件事情。
莫淮后来告诉过大家，他是在北地冰原第一次见到明黛时候，才知道她就是幼时救下他的高人。
种种矛盾之处就像是一个个死结，绕得明黛脑袋发晕，胎儿期的大脑显然承受不住，哪怕明黛如今有可能还是一位巫族的‘二代圣女’也一样。
一股强烈的困顿之感袭来，明黛眼前一黑，直接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听到了父母说话的声音，明黛悠悠醒来。
纪星河：“夫人，你想给咱们的女儿起个什么名字？”
云裳含笑问道：“咦？问出这个问题，夫君怕是早就已经在心中想过了吧？”
“嘿嘿……”纪星河赧然笑道：“确实想过，之前我在外听闻你怀孕，赶回来的路上就想过我们孩子的名字。”
云裳：“夫君说说看。”
“我想过了，你云家就剩你一个后代，孩子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跟我姓纪与跟你姓云都一样，若是跟你姓云，便叫云凌辰，这个名字无论男女都可以用……”
听到这里，云裳忽然没有了声音。
接着就是纪星河焦急错愕的声音：“夫人，怎么了？你别哭啊……我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明黛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云裳会沉默。
从她那个世界的纪星河那里明黛知道，云裳一直没有告诉过纪星河她巫族的身份，是直到无涯宗老祖六亲不认，想要用血灵大阵献祭全宗门的时候，才在最后一刻暴露身份，救下了纪星河。
因为是巫族人，所以云裳只是云裳的名字，真要论起来，云裳的大名应该叫巫云裳，巫才是她的姓，但是在巫族，只有成为巫师，才能拥有巫姓。
纪星河因为这个误会，选择让孩子姓云，放在寻常男子上都算稀奇，更别提纪星河还是无涯宗的真传核心，无涯宗老祖的玄孙。
要是让唯一一个孩子跟妻子姓，可以预想将会收到多大的阻力，但他还是为云裳考虑到了，还主动提了出来。
渐渐的，现在这个纪星河的形象，在明黛心中，又和她在未来所见的那个悲伤神情的残魂重合在了一起。
这边的云裳沉默了好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才哑声开口道：“夫君，我其实一直隐瞒了你一件事……”
明黛听到云裳将自己巫族圣女的身份向纪星河说了出来，顿时明白，因为她的存在，果然导致了改变——当然，从明黛托生在云裳肚子里的时候起，这个世界的未来，与她过去存在的那个未来，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
这边纪星河安安静静的认真听完了云裳的话，开口第一句话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不是我让你伤心了就好……”
云裳：“夫君不生气我瞒着你？”
纪星河：“巫族历来神秘，不与外界交往，不为外界所知，夫人能告诉我真实身份，足见信任，又放弃了圣女身份，为我留在无涯宗，我是得了天大的便宜，怎么好意思生气？”
“噗嗤……”云裳破涕为笑，靠在了丈夫怀中。
两人依偎了一会，明黛感觉自己又要睡着了，纪星河才想到了方才的话题，继续道：
“那夫人在巫族的姓是如何？”
云裳闻言，又给纪星河解释了一下巫族的姓氏原则，而后道：“女儿就先跟夫君姓吧，凌辰这个名字也不错，姓巫太显眼了，若是她将来想要学习巫术，回归巫族，可以再改姓，现在的话，还是不要让人知道她是巫族为妙……”
纪星河问道：“巫族发生了什么吗？”
云裳说到这里，忍不住眉头紧皱：“巫族的祭祀，发生了大变，我族中大祭司用尽最后巫力预言，是派遣我离开族内。”
“我本想以为是族中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完成，没想到，大祭司只是让我离开，随心而为。”
“随心而为？”纪星河听到这个词，不由得一愣。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云裳遇到了他，在他的热烈追求下被打动，这么一想，若不是因为大祭司的预言……他或许还没有妻子！
一想到这里，纪星河顿时把怀中的云裳给抱紧了些。
而在娘胎里的听着两人交谈的明黛，也跟着一愣。
祭祀大变……明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曾经获知的远古传说，巫族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在年柱上祭祀的神灵是谁了，云裳所说的大变，会是此事吗？
那个大祭司的预言也很奇怪，‘随心而为’……简直像是故意让云裳离开巫族，与纪星河相爱一样。
因为若不是这句话，云裳作为圣女，没有太大可能会离开巫族，即使因为大变离开，也一定是挂心族内，不一定会产生与纪星河成亲，留在无涯宗的念头。
这边父母的话题已经又转回了名字上。
“既然如此，咱们女儿还是叫纪凌辰。”说着纪星河还自得起来了：“凌辰……我纪星河的女儿，未来将凌驾于万千星辰之上！”
云裳看着丈夫神采飞扬的模样，也笑着点头：“好。”
明黛：……会不会有点太狂傲了？
不过想想纪星河当时给自己的功法《星河坠日》，从对方在自创功法上的命名风格来说，似乎给自己孩子取出‘凌辰’这个名字好像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虽然有小尴尬，不过对于这个新名字，明黛倒也不曾抗拒。
就像她也未曾改回明珠这个名字一样，她就是她，又不因叫什么姓名而改变。
不过，就在这辈子的名字定下之时，明黛忽然感觉到识海中的小册子一动。
书页翻开，令明黛惊奇不已的事情发生了，过去从来都是‘无字天书’状态的小册子，此时翻开的第一页上，竟然开始浮现出了金色的字迹。
纪凌辰与明黛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代表着同一个人的身份，而后跟着一行‘备注’：
父：纪星河、母：巫云裳。
这……
明黛震撼中又带着不解，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她过去一直以为小册子是记载这什么重要的内容，但是因为她实力不够，或者是昔辰真君所计划的时机未到，所以她看不到上面的内容。
可如今的变化看来，这小册子，竟然像是如今才开始使用一般……可那又是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她的名字？这名字的出现，背后又代表着什么含义？
奈何，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
小册子只是显示了这个名字之后，就再度静静的悬浮在明黛的识海之中，明黛的意念投过去，也感受不到其他什么信息了。
迷惑的问题太多，不过明黛还有上次的教训，这次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继续深想关于时空的矛盾问题。
既来之，则安之。
如今作为一个婴儿的明黛，能做的唯一事情，好像也只有等待出生了。
这些问题，还是留待她出生的时候再思考吧。
不过，说起出生，自己现在是几个月来着？
作为修士的神识，哪怕如今是婴儿状态，冥想内视自身还是能够做到的，于是明黛将注意力放在了感应自身当下的身体上。
刚一仔细感受，明黛就是一惊。
因为她居然在自己的丹田之内，看到了一团精纯的内气正在不断积累酝酿。
这内气明黛十分熟悉。
所有修士在修炼到炼气十层之后，体内自然会形成一口后天真气，明黛曾经在炼气十层后打磨了大半年的时间，刻苦修炼战技，就为了等待外门小比，赢下一枚筑基丹。
只要服下了筑基丹，借助其药性，就能洗练这口后天真气，将其变为先天真气，扩充丹田，突破筑基。
然而此时，还在胎儿时期，明黛就在自己的丹田内，看到了一口先天真气！
等等，后天真气、先天真气、先天……明黛念头一动，联想起炼气修士的修炼过程，突然恍然大悟！
炼气期修士食补养身，炼精化气，本质上就是大量补充体内真气，好从中炼出那一口至纯的先天之气。
既叫先天，那就意味这这口内气本就是人类天生就有的，只是婴儿降生到世界上，后天吸收的各种五谷杂质，影响了内气根基，导致想要再回归至纯无杂质的状态，就需要用各种方法打熬提炼，返璞归真。
但要是反过来，若是一个婴儿能够在胎儿时期就有意识的引导这口先天之气，将其炼化入丹田。
那岂不是意味着……等她出生之时，接触到外界天地灵气的瞬间，就能够直接筑基！
这个想法一起，明黛的修炼狂人本能就控制不住了，她尝试着引导那团先天内气，进行气海的拓宽与开辟。
这也许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毕竟明黛了解过的所有历史，从未有人能够在胎儿时期就有她如今这样的条件：过往修行的经验、足够精准引导内息的神念控制力、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的冥想状态……
一切一切的加起来，真能够应了那一句用来夸赞修士天赋高的玩笑话——‘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
明黛现在，好像、似乎、真的……可以做到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
……
“轰隆！”
无涯宗内，万里晴空乌云的天气，突然降下一道惊雷。
“怎么回事？”
宗门大殿内，无涯宗掌门文光真人从打坐中睁开双眼，手中掐诀推演，随后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毫无预兆，不是老祖渡劫，也未曾听闻我宗门周围有异宝出世，怎会无端凝聚异像？”
“轰隆！”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惊雷，这一次不再是天空，而是距离更近，直接劈在了无涯宗宗门附近，连护山大阵都被惊动，自发亮起一道护山宝光，阻挡了落雷。
文光真人身影一晃，一下子消失在了大殿内。
不过两息，文光真人就出现在了宗门内门范围内，一处位置算得上偏僻的山峰——归云峰之中。
从方才那一击落雷，他已经知晓异像的来源便是这里。
可是当真的来到这里，文光真人却是眼睛一眯，不是炼丹、也不是炼器……他一时间居然并未找到能够引动异像的来源。
然而就在这时，雷霆散去，一道金光从乌云间的缝隙落下。
“哇……”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响起，让文光真人双眸猛然睁大，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徒弟纪星河，他那个凡女妻子，早前听闻弟子提到似乎怀孕了，这异像，是婴儿引起的？
可是，纪星河的妻子只是个凡女啊……
就在文光诧异之时，伴随着一声长啸，他看到了门中长老纪啸天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洞府，高举着迎向提天空洒下的金光。
纪啸天长笑道：“哈哈哈……纪凌辰，我纪啸天的孙女，将来必将凌驾诸天星辰！”
刚出生的明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