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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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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淹死你

书籍名:《天下无赖》    作者:牛语者


郭清是个清官,住的是最寒酸的破瓦房,吃的是青菜豆腐,身边跟的是几个老家人,喂鸡种菜的事自郭夫人亲自动手。

同时他又是有名的郭大胆,走在街上从不带侍卫。事实上,他也养不起侍卫。

袭击发生时,郭清的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袭击者是什么人,就被套上了麻袋,捱了顿乱棍拳脚,昏死了过去。

醒来时,郭清发现自己已躺在自家的床上,身上到处都是锥心刺骨的剧痛,胸口发闷吸一口气也会疼上半天。

床榻周围站满了人,除了他的家人外还有御史台的同僚和朝中的几位挚交。人人义愤填膺,想不通像郭中丞这样品行端正的朝廷重臣,竟也会遭致丧心病狂的拦街殴打。有郭清的门生,早已按耐不住心头怒火,跑到金吾卫衙门和绣衣使总署讨要说法,不抓住凶手誓不罢休!

这时候钱沛到了。他将带来的人参燕窝等大堆礼品交给郭夫人。郭夫人执意不收。钱沛满脸歉疚地说道:“夫人,郭大人是在去诏狱的路上出的事,下官未能在事前做好周密安排,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心里实在愧疚得很。这点东西,是我自己掏钱买的,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干净银子,您就替大人收下吧!”旁边的几个言官闻言一怔问道:“钱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沛愕然道:“郭大人没跟你们说么?”望了眼席榻上奄奄一息的郭清,目露悲愤之色,一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求能抓到凶手为郭中丞讨回公道!实不相瞒,下官是绣衣使总署监察司的。”

他不理周围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昨晚属下抓了一个草芥人命的官宦子弟,带回诏狱审问。不料在审问过程中,竟发现此人与一桩勾结罗刹走私茶盐的大案有关。我深知案情重大,便向郭中丞做了汇报。郭中丞原本打算今晚秘密前往诏狱提审嫌犯,谁知竟在路上遭人暗算。”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泛起了巨大的疑问。一名御史道:“请问抓到的嫌犯是谁?”

钱沛稍作迟疑,慨然道:“大夥儿都是郭中丞的知交好友,我就说了此人便是唐老将军的孙子唐朝升。托他送信的,是兵部尚书罗松堂的儿子罗步思!”旁边鼻青脸肿垂泪不止的小厮实然惊呼道:“怪不得,那些凶手边殴打我家大人,边骂骂咧咧说:‘看你还敢多管闲事!”众官员齐齐变色,有个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道“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一名礼部的年轻官员精细,问道:“凶手如何会预先知道郭大人要去诏狱?”

郭夫人哽噎道:“今天中午钱大人曾带领手下前来拜访。我家老爷和他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谈了好一阵子。”

钱沛自责道:“是我疏忽了,竟没想到绣衣使总署也会有罗尚书的眼线。他们必定是一路跟踪下官,才找上了郭中丞。”

郭清迷迷糊糊听到众人的议论,声音微弱道:“这事未必就是罗尚书所为……”

大夥儿一愣,心想郭大人不会是被一顿乱棍把脑袋打糊涂了吧?这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前脚钱沛来拜访过,后脚郭清就在前往诏狱提审的路上出了事。

那位礼部年轻官员叫道:“是与不是一问即知!走,咱们去找罗尚书理论!”

郭清急道:“诸位好意郭某心领,但在抓获真凶之前,不宜轻举妄动。既然金吾卫和皤衣使都接了此案,就让他们先查个水落石出。”

钱沛赞同道:“大人说的极是。谁干了这事都不会承认,万一反咬大家登门寻衅滋事,诽谤朝廷大臣,那就更加不妙。郭大人,你先歇息。我们告退了。”

郭清点点头,兀自不放心道:“诸位,事实未明之前,千万不要去找罗大人。”

众人唯唯诺诺,一起退出屋外。钱沛环顾这些位清流人物,沉声道:“诸位大人请放心,於公於私下官都会排除万难抓获真凶,为郭中丞伸张正义!”老御史感动道:“有劳钱大人了。不过,罗尚书父子走私茶盐可是真的?”

钱沛肃容道:“事关罗尚书的清誉,下官长了几个脑袋敢胡说八道?不瞒诸位,此案人证物证具在,只恨下官无权拿问罗尚书父子。原本指望郭中丞能代为向陛下禀奏,谁知无巧不巧他又被人打成重伤。看来,这案子得搁搁了。但愿卫总管能早日出狱,下官再请他出面主持。”

众人心知卫铮难保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老御史愤然道:“不能搁,我们和你一起去诏狱,查明案情回府后便连夜上书,包括郭大人遭凶徒殴打险些丧命的事情,一同禀明陛下,恳请圣裁。”

钱沛暗喜,这些位清流个个都是读书天才,可说到玩弄权谋给人当学生都不及格。

他之所以等到出门后才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回避郭清——那家夥,太精了!

所谓一呼百应,人人拍案而起。又有人道:“大家起去,为郭大人伸冤!”

钱沛向众人连连拱手道:“诸位大人忠勇体国,不畏强权,我替郭中丞谢谢大家了。关中郡绣衣使衙门的唐主管正在诏狱,唐朝升的供述便自她亲自监审。诸位可去诏狱找唐主管,至於下官我还得留在这里,保护郭大人全家。免得凶手见恫吓无效狗急跳墙,到时候下官死上百回,也对不住郭中丞。”

众人省赞道:“还是钱大人考虑周全。”又想到连唐朝升的堂姐都出面监审了,那还有假?人家一介名誉不佳的女子尚且懂得大义灭亲,我辈饱读诗书苦求圣贤之道,事到临头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就这样,众人热血沸腾结伴出了郭府,气势汹汹地赶往诏狱查案。

钱沛心情大好。他知道这中几个清流人物的官职未必大,品衔未必高,但个个口才出众妙笔生花,明天光用口水就能淹死罗松堂。至於唐朝升会不会露陷,钱沛更不担心。因为他和唐青瓷早就安排好了一出好戏,就等诸位清流到场观摩。

他守在院子里,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等候玄机真人的出现。

过了会儿,郭夫人开门道:“钱大人,我家老爷请你进屋歇息。”

钱沛走入屋中,恭恭敬敬在床榻边坐下。郭清的精神稍稍恢复了点儿,说道:“钱大人,你为何要对探望郭某的朋友提及茶盐案?”

钱沛晓得郭清对自己起疑。他沉思须臾,缓缓道:“我要为大人,为朝廷讨公道!”

郭清凝视钱沛,一字一字问道:“那夥殴打本官的凶手真是罗尚书派来的么?”

钱沛心头微震,沉著道:“我不相信以罗尚书的为人处事,会有这样的败笔。姑且不说他未必有心在诏狱安插亲信,就算有也绝不会做出危言恐吓殴打大人的蠢事,这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郭清微吐口气,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心胸磊落。”

钱沛问道:“莫非大人认为此事与罗尚书无关,只是纯粹的巧合?”

郭清良久不语,望著头顶破陋的蚊帐喃喃自语道:“直有这样凑巧的事么?”

钱沛只盼能从郭清嘴里听到“唐王”二字,那自己整天的辛苦就圆满了。但郭清说完这句话,又是沉思半响才道:“钱大人,卫铮入狱了。你要顶住压力,唐朝升绝不能放,更不能让人将他害死在狱中。明天,我会让人用担架抬著前往诏狱,定要将这件泼天大案审个水落石出!”

钱沛真的愣住了。他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坦荡无私,一心报国的傻瓜。都伤成这样了,郭清还想著明天被人抬著去诏狱问案。也许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种人,他们看似迂腐呆板食古不化,他们宁可全家人受冻挨饿也不伸手拿分不该拿的钱,他们心要报国报民,即使这些贫苦的百姓他们即不认得也没见过,他们不怕死,不怕牢狱不怕酷刑,只求用腔热血泽被四方。虽千万人,吾往矣!

“还有记得把你带来的礼品带回去,”郭清苍自的脸上露出一缕微笑,不是自卑不是孤傲,却透著一分自豪。“太贵重了,我买不起。”钱沛呆呆望著郭清,他下子明自禹澄清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说道:“他带来的东西你全部留下,要多少钱我给!”郭清看向钱沛的身后,嘴角流露出愉悦温暖的笑意道:“你好有钱么?”

钱沛回过头,看到了个身材高瘦仙风道骨的黄袍老道士。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这老道敢明目张胆地穿著明黄色道袍四处转悠,而他是何时进屋的,钱沛居然点没察觉——玄机真人来了。

他看也不看钱沛,径自走到病榻前,一双深幽的眼眸打量郭清片刻,缓缓道:“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是行家所为。”室出颗鲜红色的丹丸,剥去蜡封喂入郭清口中,叮嘱道:“嚼碎了慢慢咽下去,有点苦。”

郭清笑道:“我死都不怕,还会怕苦?”将药丸嚼碎吞服下去。

玄机真人目光炯炯盯视郭清,说道:“二中多年前我就告诫过你,少管闲事。这么多年你吃的亏还少么?”一边说一边用双掌按摩郭清全身身。

郭清的肌肤渐渐泛起血色,强忍剧痛道:“我管的哪件是闲事?”

玄机真人哼了声,似乎这才注意到钱沛,问道:“年轻人,你是什么人?”

钱沛报了姓名,玄机真人点点头道:“钱沛,晋王的手下对不对?”

钱沛模棱两可道:“晚辈愿以郭大人为楷模,忠君爱民报效国家。”

“又一个小傻瓜。”玄机真人不以为然,“我要和郭贤侄单独说几句话。”

钱沛识趣地和郭夫人起退出门外。郭夫人不好意思道:“钱大人奠要见怪,这位真人是我家老爷的一位尊长。”钱沛道:“夫人客气了。郭大人的尊长就是下官的尊长,我理当恭敬。”

就这样他和郭夫人在屋外足足守了半个时辰,玄机真人才走了出来。

他对郭夫人道:“他好多了,只要安静休养半个月就能下地。到底是读书人,禁不起打。你进屋去伺候,每隔三个时辰换次我带来的药。”

郭夫人施礼进屋,玄机真人又对钱沛道:“你怎么还没走?”

钱沛道:“我怕凶手去而复返,还是守在郭大人的府上比较安心。”

玄机真人蔑然道:“这里有我在,谁敢来找死?年轻人,你可知贫道是谁?”

钱沛点点头。玄机真人道:“郭清说你这人还算地道。贫道想问问你,以你的推测是谁打伤了他?”钱沛踌躇道:“没有直凭实据,晚辈不敢胡乱猜测。”

玄机真人嘿嘿声冷笑,仰望天上明月道:“你是不敢说,又或别有所图等著贫道来说。刚才在屋里贫道和郭清聊了许多,对朝局也有所了解。去年他弹劾曾神权,是不是得罪过唐王?”

钱沛只是点头。玄机真人又问:“罗松堂父子是不是唐王的人?”

钱沛知道,郭清把不方便也不能对自己说的心里话,全都告诉了玄机真人。不用钱沛给出菩案,玄机真人接著道:“你是晋王的人,(W//R\\S//H\\U)却把郭清拖进浑水里,真是好算计好心机!”

钱沛满脸无掌道:“如果晚辈知道郭大人会被害得这么惨,宁死也不会登门。”

玄机真人摇头道:“我劝你和晋王都死了这条心。圣意已定,大位是唐王的!”

钱沛才不会被玄机真人这么句话吓唬住,眨眨眼道:“那郭大人岂不惨了?”

玄机真人阴冷的目光射向钱沛,徐徐道:“你晓得我和郭清是什么关系?”

钱沛道:“刚才听郭夫人说,您是郭中丞的一位尊长。”

玄机真人道:“那就是了,有贫道在谁敢动郭清根汗毛,唐王他也不敢!”

钱沛没说话,只往屋里瞅了瞅。玄机真人挂不住了,微怒道:“你在讥笑我?”

“晚辈不敢,只是唐王有玉请宗掌教真人的支持,又有陛下为他撑腰。我总觉得郭大人应该赶紧抽身,否则吉凶难卜。”

钱沛觉得坏料加得还不够,又道:“何况真人您毕竟也是玉请宗的长老,为了郭大人的事和唐王闹翻,掌教真人也会为难。”

玄机真人不说话了,在院子里缓缓踱步,走了一圈之后忽然道:“看来你知道的秘密著实不少。很好,很好——这几天贫道就住在郭府,等人上门!”

钱沛眼睛一亮,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说道:“那今晚晚辈就在这儿陪著您,等明天一早护送郭大人前往诏狱。”

玄机真人冷哼道:“他伤成这样,去了诏狱还能活著回来?此事贫道自有安排。”

钱沛彻底放心了,也不提礼品的事,向玄机真人告辞,出门回了自己家。

他回到寓所已经是后半夜,却了无睡意,坐在屋中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了遍,又想了想明天的安排,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床后,钱沛溜达到叶罗的屋里。叶罗早就起来了,正坐在床上打坐。

钱沛招呼道:“叶罗大哥,你起的真早。这几天你住得可还习惯?”

叶罗睁开双目,笑道:“整天没事又找不见你的人影,闲得骨头都发酸了。”

钱沛道:“那今天我就托你件事。叶罗大哥,我想见迦兰,最好明天就见。”

叶罗日了下,警觉道:“你找迦兰做什么?”

钱沛道:“这是我在上次离京前和迦兰做过的约定,现在到了践约的时候了。”叶罗将信将疑,但钱沛屡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他早把后者当做了生死知己,於是答应道:“好,我尽快通知她。”

钱沛谢过叶罗,换了身衣服骑上乌云盖雪先到诏狱打探昨晚的情况。就在昨天半夜里,一群郭清的朋友群情激愤直奔诏狱而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唐青瓷和唐朝升,便在诏狱的大门外撞上了心急火慷来救孙子的唐觉虎。起初郭清的朋友们还谨记自己的斯文身份,好言相劝唐老将军奠要徇私枉法干扰绣衣使

办案。无奈唐老将军压根就没把这夥儿清流放在眼里老夫戒马生涯几中年连诏狱都敢闯,还摆不平你们这些个小御史小京官?双方越说越僵,最后竟动起手来。然而唐老将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带来了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家兵家将。这些如狼似虎的家兵家将原本是打算用来救孙子的,却先把中几个官员当做孙子般往死里揍。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唐青瓷闻讯赶到,制止了唐老将军的暴行。

唐老将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孙女胆敢胳膊肘往外拐,坑害他的宝贝孙子。他怒火中烧,就想连不徇私情的唐主管一块教训。可是大批手持弓弩的绣衣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震慑住了骄横的家兵家将。

孙女儿,算你狠!好汉是从不吃眼前亏的。何况诏狱从不像老百姓的破瓦房,说砸就能砸了的。就算是卫将军唐觉虎,也得掂量掂量这里头的分量。他当场宣布跟唐青瓷断绝所有关系,从此不再认这个孙女儿。

唐青瓷泪流满面,恳求爷爷以国事为重,体谅晚辈的苦心。

唐觉虎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不改初衷,甚至表示要修改家谱,把唐青瓷除名。怒了,郭清的朋友们全都出离了愤怒。他们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唐青瓷这边,躺在担架上骂声不绝地为这位大义凛然的奇女子擂鼓助威。关键时刻,又有大群绣衣使拍马赶至。但他们不是援兵,而是残兵。原来这夥人奉命去捉室与唐朝升接头的罗刹女子,却不幸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当然,他们也不是无所获,至少看清楚了那罗刹女子便是金沙门门主东方发自的侍妾——翠羽罗袖金合欢。

铁证如山啊——唐老将军,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觉虎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其实他还是很想说点什么的:就凭宝贝孙子的那块料,他干得了这种高难么高技术的活?无论如何,今晚是救不了唐朝升了。唐觉虎忿忿然地呜金收兵准备来日再战。

郭清的朋友们为用鲜血换来的胜利而扬眉吐气。唐青瓷中分歉疚地邀请众人进诏狱喝茶。大家夥儿瞅瞅身上的伤,想想唐觉虎离去时嚣张的气焰,一致为喝茶就不必了,还是回家赶稿子吧。

於是乎第二天清晨,将近二十份弹劾奏折铺天盖地连入宫中。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为了证明自己昨晚所受到的非人伤害,所有奏折都是用鲜血写就!他们要用满腔的热血向国泰帝控诉:兵部尚书罗松堂父子是楚奸是卖国贼。卫将军唐觉虎祖孙是帮凶是走狗!

好了,有人起了头还怕没有落井下石的吗?朝廷官员的神经早就被连日来的疾风骤雨刺激到高么兴奋状态,当下人人不甘寂寞个个显现身手。第二波更多的奏折如汹涌的潮水,再次吞没了国泰帝的龙案。

这回不再是边倒,群臣们泾渭分明自动自觉地站好队列开始骂战。一方痛斥罗松堂等人卖国无耻,要为郭中丞等人伸张正义;一方慷慨陈词指责郭清等人公报私仇诽谤同僚,要致大楚忠臣於死地。

战端开则人不分官级大小,地不分京里京外,只要够点资格能往宫里递本子的,全都踊跃加入。一时间奏折与口水齐飞,怒骂与哭诉共舞。

国泰帝望著雪花般不断飞来的奏折,苦笑了起来——大臣们,你们是想淹死我这个皇帝啊。等到下午,他终於忍无可忍,让掌印太监王瑾贤传下了道旨意。

此时此刻,钱沛已经从诏狱转战到明玉坊。今晚,一年一度的秋赏大会就将在明玉坊的“半竹园”隆重举行。所以当群臣们忙於上阵掐架的工夫,明玉坊的夥计也正在挥汗如雨的努力工作。

到了傍晚时分,收到泥金请柬的贵宾们开始陆续入场。钱沛知道,其中有些宾客是不会来了。倒不是明玉坊的面子不够大,而是他们的皮不够厚,不得不继续躺在床上养伤。

晋王殿下来得很早,他看上去心情很沉重,丝毫没有因为罗松堂父子和唐觉虎祖孙东窗事发遭到百官弹劾而兴高采烈。甚至他也悄悄上了奏折,以人品担保罗尚书向幸公守法,此事多半出於误会,恳请国泰帝明察秋毫,匆纵匆枉。另外对於郭中丞惨遭匪徒殴打,也表示了深切关心,要求绣衣使总署会同刑部、金吾卫衙门和永安知府早日破案,严惩凶手。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份奏折的大致内容还是很快从宫里传了出来。

大家夥儿不禁由衷感慨晋王的气字胸襟。那些为受了委屈的清流,更是由此认定要想惩办奸佞为郭中丞伸冤,只能靠晋王!

因此晋王殿下到半竹园,并表示今晚就将去探望郭中丞时,立刻就被官员们团团围住。晋王惊喜的发现,就连那些从前对自己不理不睬,摆著副扑克牌脸的御史们,这时也变得异常主动,就差投递简历,请求他予以录用了。

钱沛,还真是个人才。不,人才这两个字实在太委屈他了—应该说,他是个天才,而

且是天才里的无赖,无赖里的天才。当然,前提是必须为我所用。

第四章 秋赏大会

半竹园占地百余亩,尽头是座三面临水的楼台竹园中修竹亭亭玉立野趣天成,优雅中不失开阔,古朴中不乏大气,是京城最著名的园林之一

今晚在园中坚立起三十几只半人多高的展示台,下半部是精工雕琢的红木基座,上面则是一只只流光溢彩的透明琉璃罩。今夜将会拍卖的大件宝物便按照编好序列摆放在了琉璃罩中,以供来宾在拍卖前仔细品评。

更多的珠宝首饰则早已被应邀出席的豪门名媛们试戴在了身上。难得有次名正言顺抛头露面的机会,她们不约而同地把自己打扮起来,穿著最华贵的盛装,含著最矜持美丽的微笑,以最优美的仪态在今夜闪亮登场。

於是人们不难在园中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名门淑女满是柔情万千地来到某位高官富豪面前,一边向他展示自己试戴的珠宝首饰,一边轻声细语地问道:“老爷(或者是老爸),你看我戴著它漂高吗?我刚刚打听过,起拍价才XXX(基本不低於五位数)两银子,还可以打九折!”

接下来诸位高官富毫们或皱眉或苦笑,在淑女们炽热的期待目光注视下,一咬牙一狠心豁了出去,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在拍卖会上拔得头筹。几万两银子算什么?不是说有位国王为博得佳人一笑,不惜点燃狼烟报假警,让赶来勤王的各路诸侯跳脚直骂吗?诸侯的大军加起来少说也有个十好几万吧,一来回得耗用多少粮草多少军饷。如今只需要他们的一个零头,就能让自己的老婆爱妾情妇宝贝女儿们高兴上一宿,值了。

就这样得到了承诺的淑女们愈发神采飞扬,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闺中好姐妹炫耀著自己的战利品:五万?不贵,我这个起拍价就七万八!

顿时半竹园里到处洋溢著莺莺燕燕们的欢声笑语,而她们的男人们则休息时间不忘工作,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热烈讨论著今晚自己的第N+1份奏折怎么写。在人群中有位少女是落寞的。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哪怕是昔日最要好的姐妹。她孤独地站在片芍药苗圃前,对著满园的月光出神。她原本不想来的,但这场秋赏大会的举办者是自己的好姐妹。更重要的是,哪怕所有人都在冷眼相对的时候,她依旧将自己看做最好的朋友。

曾蕴韶垂首望了眼皓腕上那只镶满宝石的缠丝凤纹金镯,幽幽叹了口气。这只手镯的起拍价是一万八干两白银。放在从前,曾蕴韶根本就不当回事。只要她开口,父亲就会爽快地掏出银票。然而父亲已经去世,哥哥姐姐们视她如同路人。还有谁会为自己买下这镯子?她不怨别人,只怨自己竟轻信了一个才认识中几天的陌生男子,还把他带到家中。

那是噩梦般的一天,她想忘记,却在每个午夜里都被父亲血琳琳的景象惊醒。

“喜欢么,我、我买给你好不好?”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曾蕴韶的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曾蕴韶惊奇地转过身,望向年轻人。

“我、我知道你今晚会、会在这儿帮、帮忙,所以就——年轻人黑黝黝的脸膛微微发红,闷声闷气地说道:“别、别担心,我、我有钱!”

曾蕴韶看著年轻人,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这镯子,算了吧。”

年轻人顺从道:“对,这镯子花花绿绿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待会儿拍卖会上,你、你只管挑。要是有喜欢的——就告诉我。”

曾蕴韶有些气恼有些感动,微嗔道:“你当我是叫花子么?”

年轻人晓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挠挠头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曾蕴韶望著他,目光渐转温柔,叹了口气道:“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该在家多陪陪罗伯怕,一起想办法跟陛下解释清楚。”

年轻人凝视曾蕴韶,问道:“你——相信我和爹爹是遭人陷——害的?”

曾蕴韶点点头,年轻人愉悦地关了起来,露出口好看的白牙,说道:“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傻瓜,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曾蕴韶气道:“里通外国走私茶盐,是要杀头的!”

年轻人不以为意道:“我——没做过,我怕什么?相信事情定会——查清楚的。”

曾蕴韶面对这个死脑筋彻底失语。自己已经够傻够天真的了,没想到未婚夫比她还要不通时务,真是不负呆头鹅的美名。

怎么办,自己就眼睁睁看著罗步思遭人诬陷吉凶未卜吗?可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九姑娘了,又有什么能力帮助这个呆头鹅?!

有个人或许可以!她的目光渐转坚定,投向远处的楼台,说道:“步思,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不要走开。”

她走进楼台侧旁的水榭,看到舜惺颐、钱沛正在陪晋王说话。然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跪了下来。

“九妹?”舜惺颐怔了怔,起身想将曾蕴韶搀扶起来。曾蕴韶跪在地上动不动,眼眸里流下晶莹的泪水。她在无声地抽泣。

“蕴韶,你这是何苦?”晋王也明自了曾蕴韶的来意,想帮著舜惺颐将她拉起来,温言道:“罗大人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而且也向父皇上本保了他。你不用担心,他们父子不会有事。”

“殿下——”曾蕴韶樱唇翕张,颤声道:“我知道您在和唐王争太子。可是罗伯伯和罗步思并不是唐王的人啊!他们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的事情,为什么大家还不肯放过他们呢?”

晋王苦笑了声道:“你是在说我吧?本王可以对天发誓,这件案子我从头到尾都未曾插手。起先上书的,都是郭中丞的朋友。他们是朝廷清流,要为郭中丞鸣不平,所以才仗义执言上书控告,任谁都是拦不住的。”

曾蕴韶鼓起勇气道:“那为什么唐朝升要攀咬罗伯伯父子?”

晋王和颜悦色道:“是不是攀咬,你和我说了都不算。就让绣衣使总署将案情查明后禀明父皇,届时自有公断。”

曾蕴韶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自,娇躯无力地晃了晃。舜惺颐握住她的胳膊,柔声道:

“九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著急,也许过了今晚就会有转机。”

“九、九姑娘!”罗步思站在了水榭外,看了眼晋王、舜惺颐和钱沛,神情漠然地说道:“不、不用求他们,看你这样子比、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

曾蕴韶娇躯颤,目光扫拂过晋王,轻轻从手上褪下金镯,递还舜惺颐道:“我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家了。假如你们要抓罗伯伯父子,别忘了也发一张拘票给我。因为,我是罗步思未过门的妻子!”说完这句话,她毅然决然走出水榭,和罗步思同远去。舜惺颐手握金镯欲言又止,默默目送曾蕴韶孤零零地消失在夜色里。

她回过头,晋王摇摇头道:“惺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事真的和我无关。而且案情已经上达天听,我也爱莫能助。”他似乎也不愿面对舜惺颐耐人寻味的眼神,又匆匆道:“我去欣赏下今晚的拍卖品。”转身离去。

舜惺颐没有阻止。始终未发言的钱沛也跟著悄悄站起来,想溜出水榭。

当他的一只脚跨到门口,就听见舜惺颐冷冷问道:“郭中丞是你派人打伤的?唐朝升是你指使栽赃的?唐觉虎也是你故意骗去诏狱的?”钱沛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讪讪道:“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我不反对你对付唐王,也愿意帮你复仇。但那并不代表你可以不择手段,坑害无辜;更不代表你可以利用别人的善良忠诚甚至是生命!”

记忆中,这是舜惺颐第一次对他如此毫不留情面,“你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

太过?钱沛一直以为舜惺颐和自己同病相怜,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但这时候,他却疑惑了,这丫头怎么了?

是的,郭清被打的确冤枉,唐朝升被抓倒不冤枉,但栽他的罪名实在莫须有,至於罗松堂和罗步思父子,今天你不杀他们,来日他们就会把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不,不光是自己的脖子,也准一定会有舜惺颐的玉颈。

以舜惺颐的聪明睿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些?斗争总需要牺牲,空手套白狼的传奇并非每天都能上演。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地跟他们斗。但规则说,这样干的人是傻帽。对付无赖,只能用无赖的方法,对付奸人,你只能比他们更奸!”

“九妹不是无赖,罗步思不是无赖,甚至罗松堂也不是无赖。”舜惺颐寸步不让,徐徐说道:“如果一场胜利需要无辜者的鲜血祭奠,这样的胜利只能称为失败,如果一种正义要用良心作为交换的代价,那样的正义只能是耻辱!”

钱沛避开舜惺颐的目光,闷闷道:“这些话你该对晋王去说,我最多也只是从犯。”

舜惺颐幽幽道:“你还在推脱。我当你是男人,你却在将我视作花瓶。莫非,在你心中我也只是个随手拿来利用的人?”她深深望了钱沛最后一眼,走出水榭。

钱沛孤单单站在水榭门前,觉得身上有点冷。水榭外忽然飘来动听悠扬的丝竹声,烟花爆竹点高了漆黑的天空,夜实开始了.

拍卖会举办得非常成功,除了几件古董流拍外,其他都以高价售出。将近半夜散场时,每个人都尽兴而归。有在夜实上抽中大奖的,更是心花怒放。奖品固然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讨了个好彩头。

有位长相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身著便装,隐没在退场的人群里慢慢走出半竹园。他并未参与竞拍,只是来凑个热闹。或者说,他想借今晚这难得的机会,看看京城里的风色。毕竟常年率兵驻守郊外,於朝中变局多少有点隔膜。

他走出了很远,才和随同前来留守在外的十六名亲兵汇合,然后上马出城。其实他更习惯於独自外出。即使这些亲兵,也是因为昨晚收到了神秘警告后才临时添加的。那好吧,就多带几个人告诉有可能存在的刺客,她的阴谋已经败露。如果能知难而退,自己也可以少桩麻烦。

城门到了晚上是要下锁的,而且虎头大锁是六亲不认的。好在掌管钥匙的军官远比虎头锁通人情,急忙忙打开城门放耿大将军出行。

还是郊外清风宜人,不似京师里乌烟瘴气。耿铁丹坐在马上,欣赏著旷野里静谧的月色。警告信说,刺客就在今晚自己回军营的路上下手。那么,她快来了吧?

“呼——”官道旁金黄色的麦田里突然扬起一阵风沙。耿铁丹心头微凛,身后的亲兵齐声闷哼坠马,一支支翠绿色的美丽羽毛竟穿透他们的护心镜插入胸膛。

来了!耿铁丹有些后悔,还是不该带亲兵来啊,害得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他双目如电巡视麦田,抬手握住无敌戟,冷喝道:“出来!”

麦浪翻滚,一名罗袖垂地姿容美丰的女子缓缓从麦田里走出,来到了官道上。

“翠羽罗袖?”耿铁丹瞳孔收缩,握戟的手紧了紧,冷哼道:“原来是你!”

金合欢指尖翻弄著一根翠羽,高僦的仰起脸望向坐骑上的耿铁丹,淡淡道:“你喜欢怎么死——这是你唯一能选择的。”

耿铁丹大喝,纵马挺戟冲向金合欢。“叮!”弱不禁风的翠羽在无敌戟上轻轻一击,耿铁丹身躯后仰虎口发麻,坐下战马长嘶立起。

“噗!”金合欢的左手插入马腹,直穿马鞍。耿铁丹腾身掠起,强压翻腾的气血运戟横扫金合欢双肩。

金合欢冷冷笑,挥出罗袖卷住无敌戟,从马腹里慢慢抽出鲜血淋漓的左手,说道:

“看来你不喜欢选择,那就让我替你选。”玉指间夹住一根翠羽,飘身刺来。

干钧一发之际,从旁边伸过来两根又枯又干如同老树枝的手指,稳稳夹住了刺向耿铁丹眉心的翠羽。手指的主人是一位老掉牙的和尚,咧嘴笑了笑说:“阿弥陀佛,这根翠羽还是送给老衲吧!”话音未落,已将翠羽劈手夺过!

金合欢松开罗袖向后疾退,微微变色道:“金光老贼秃?!”

金光法师摸摸光溜溜的头顶,笑道:“老是不假,秃也不错,却是僧非贼。”

金合欢冷哼道:“我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娇躯爆出团碧光,两条罗袖漫天飞舞幻动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碧色云涛涌向金光法师。

“碧云天?”金光法师眯缝著他的小眼睛,关眯眯道:“那老衲就还你大虚空!”

他的袍袖猎猎鼓荡,吹出无尽狂飙,在身前席卷澎湃,凝铸成团泛动银光的星云。当碧涛席卷而至.星云轰然爆裂,身前三丈方圆像是被抽空了所有。

金合欢娇哼后退,一双罗袖只剩下手肘以上的小半截,露出皎洁无瑕的玉臂。

金光法师的身子也晃了晃,冷然道:“和尚不欺负女人。回罗刹吧,此间非乐土。”

金合欢凤目含煞,冷笑道:“老贼秃。”身上翠羽犹如万箭齐发,射向两人。

金光法师往耿铁丹身前挡,双手虚抱成团,将漫天激射的翠羽全收进了里面,叹道:“罪过罪过,这得拔光多少鸟毛?”

金合欢早已趁势飞退隐向黑夜,远远说道:“头顶不长毛的老贼秃,你等著——”

“法师!”耿铁丹环顾亲兵的尸体,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伤悲愤怒。见惯了千军万马的搏杀,他早已习惯了死亡,别人的或者自己的。

金光法师把收来的翠羽纳入大袖里,说道:“别问老衲为何知道金合欢要刺杀你。事实上老衲也是受人之托,免费当了你一回保镖。”

耿铁丹微微动容。要知道以金光法师的尊崇地位,能请动他老人家出马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他不难猜到委托人是谁,问道:“是晋王殿下?”

金光法师避而不答,说道:“往后出门小心,老衲可不能天天陪著你。”

耿铁丹道:“下次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法师的救命之恩,耿某铭记在心。”

金光法师摆摆手道:“不必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你更需时刻留神。”

耿铁丹点点头。他当然清楚,金沙门的人是谁请来的。他更清楚,假如自己死了,谁会填补六军都统的空缺。他问道:“那封警告信也是晋王殿下派人连来的?”

“是明玉坊大掌柜钱沛。”金光法师回答道:“他怕你多疑,不愿相信警告信的真实性,所以故意隐去姓名。结果该来的,还是来了。”

耿铁丹微感诧异,缓缓颔首道:“隐名示警,确实难为了钱掌柜的片苦心。”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叶罗来叫醒钱沛。他没想到,原本很简单的件事,却折腾得自己满头大汗。因为钱沛实在太能睡了。

叶罗尝试了诸如爆喝、捏鼻、搔脚板心等等不下十种方法,最后不得不甘拜下风。

没奈何,他使出了必杀技——一张面额五万两的银票,在钱沛的面前晃来晃去。奇迹发生了,雷打不动的钱沛在金灿灿的银票晃动中,霍然睁开眼睛。没等叶罗作出第二反应,银票已经被这家夥把抢到手里。

这下总该起来了吧?叶罗心想。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而且错得厉害。钱沛把银票塞到了枕头底下,舒舒服服地翻个身接茬大睡。拿了银子还不起床?叶罗愤怒地亮出一柄蓝幽幽的淬毒匕首,晃来晃去。

“玉清宗秘制的‘望断天涯路’,市面上五两银子就能买一大包。”钱沛闭著眼睛懒洋洋道:“匕首更不值钱,都送给你好了。”

“今早有人用匕首把银票钉在了你的门上!”叶罗忍无可忍,一把拽起钱沛道:“那是在问你要钱还是要命?”

钱沛睡眼惺忪道:“所以银票我收下,匕首你留著。”打了个哈欠又往下倒。想想也真倒霉,自己这么一个从边区来的小人物,居然成了万众瞩目的年度风云人物,谁给做的广告宣传?唐王要杀自己,玉请宗要杀自己,白日寒要杀自己,山中派要杀自己,金沙门还是要杀自己——都快编成本谋杀大全了。但这事能怪唐王他们吗?几拔杀手,连带著玉罗娇、金合欢、老李飞刀都栽在了他的手里,该是唐王和东方发白们更感郁闷才对。

叶罗拽著他不放,说道:“那迦兰呢,有她的回音你要不要听?”

钱沛精神振奋,叶罗从袖口里取出张字条道:“时间地点都在上面。”

钱沛展开字条看了一眼,登时从床上跳了下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叶罗道:“你不会自己看吗?”说完把淬毒匕首往墙上一插道:“现在知道急了?”

钱沛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上衣服,往外跑道:“你不去?”

叶罗没好气道:“迦兰还是不想见我,这回托你的福才和她说上了两句话。”

“谢天谢地——”阵狂风刮过,钱沛去而复返。他从枕头底下掏出银票塞进兜里,又以百米冲刺的速么奔向了马棚。

他骑上乌云盖雪刚冲到寓所门口,就看到一个人正打扑面走了进来。眼看乌云盖雪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来人装成粉身碎骨之状,对方稍侧身形牢牢按住马头。乌云盖雪声长嘶,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老易,你干什么?”钱沛勃然大怒道:“为什么不让我撞翻了你抓紧时间出门?要是老子的约会迟到了,我跟你没完!”

“你昨晚吃错了什么药?”易司马怔了下,不明自大清早钱沛为何有这么大的火气。

“晋王殿下有事托我转告你。”

“上马!”钱沛拽上易司马,策马冲出寓所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

“我说——”风太大,易司马凑在他的耳边道:“晋王昨晚已见过玄机真人。”

“你说什么?”钱沛听不清,风驰电掣直奔城东而去。

这种事能大声说嘛?易司马恨不能脚把这小子踹下马,传音入密道:“陛下昨晚下旨,命刑部逮捕了罗松堂父子和唐觉虎。同时下令绣衣使总署将案件卷宗和唐朝升起转交给刑部,晋王要你立即去诏狱安排移交事宜。”

老皇帝出招了,而且出手就是狠招!把唐朝升连到刑部去,回头蹲天牢的就该轮到自己了。钱沛不是不知道,晋王要他安排的移交事宜是什么,但弄死了唐朝升就真能解决问题吗?到头来背黑锅的还不是老子?

他闷头疾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开口问道:“能不能把刑部的人拖到下午来?”

易司马不晓得钱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点头道:“应该没问题。”

钱沛勒住马缰绳,问道:“那晋王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要你转告?”

易司马哼道:“你觉得这两件事还不够重大么?”飘身下了乌云盖雪。

“老易,”钱沛叫住易司马,缓缓道:“我也有一件事请你转告晋王:老子不是他的奴才——他争他的帝位,我报我的家仇。大夥儿一块干活,谁也不比谁干净高贵。往后,让他少拿老子当枪使,使完了还丢你娘的扣黑锅!”他说完话,不理愕然相视的易司马,猛抽乌云盖雪,在城门刚开瞬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