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江渚之夏

乐读窝 > 都市言情 > 江渚之夏

第01章 牛肉面

书籍名:《江渚之夏》    作者:午言木叙

  江忱予深信,人生中的重大变故,发生前都有某种预警。
  比如那场他踏出家门前骤不及防落下的雨,很大概率就是命运化出了实体,撒泼打滚求他不要出门去。
  但很遗憾,当时的他缺乏足够的警惕心,又少了那么点运气,才会在稍微犹豫后就拎起雨伞,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整件事情要从许木木用不重样的说辞在他面前花式夸了那家牛肉面一个星期说起。
  许木木是江忱予是多年的竹马兼发小。两人的缘分从同一个医院出生一直延续到高中同班,不可谓不深。
  许木木原名叫许林,是许爸爸对着窗外那片白桦林绞尽脑汁了三天后的灵机一动。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奈何登记户籍的时候一个手抖,纸条上的“林”字写得太宽,许林阴差阳错地变成了许木木。任凭当事人捶胸顿足也无可改了。
  也不知幸或不幸,许木木倒是真没辜负这个名字,各色各样的食物来者不拒,身形也在炸鸡泡芙冰激淋的支持下逐渐横向发展。直到上了大学,一身圆滚滚才随着青春痘消弭,勉勉强强挤进五官清秀的帅哥行列。
  后来江忱予每次宣扬自己的宿命论时,总拿许木木举例子。神奇的命运早在十多年前就通过名字指引了许木木未来会成为一个小胖子的结局,所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彼时的许木木挺着消瘦的身板,对身旁这个最会揭短的发小恨得牙痒痒,毫不客气地怼他,“那你高中时候冒着暴雨去吃牛肉面结果遇到朱镜辞也是命运的指引?”
  说完就觉得要遭,他一刀戳他江哥心窝子上了。
  罪魁祸首头低着,眼神往上飘,一副心虚的样子,战战兢兢地看向江忱予。后者沉默一下,从桌子上挑了一本最厚实的《经济学说史》,卷成筒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你明天的烧卖没了。”
  二食堂的烧卖在S大远近闻名,且每天早上限量供应,自然是轮不到许木木这个赖床星人的。他求爷爷告奶奶,不知道许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款,才说动江忱予每天去帮他带一份。结果被他一句话断送了。
  “别呀,哥,你打我一顿出气都行,烧卖是无辜的呀!”许木木哭丧着脸,两根手指按在桌面上,指节弯曲着往下碰了碰,“小的给您跪下成吗?”
  快上课了,江忱予偏过头去,一副懒得和他费口舌的样子,抬手挥了挥,“行了,再嚎后天的也没了。”
  许木木立马收声,抬手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样子。等确定身边人开始抬头听课了,挺直的背才微微放松下来,轻轻吐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是不能提的禁忌。他虽然平日里嘴欠,正事却拎得清,关于朱镜辞的一切他巴不得把嘴缝死了再缠几圈胶布。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拿了涂改液钻进江忱予脑子里把和这个人有关系的所有记忆都一并抹了,干干净净一点不留,这样才保险。
  江忱予能和许木木做朋友不只是因为俩人从小到大的竹马情谊,归根到底是他骨子里对食物的热爱和许木木如出一辙。只不过同样的汉堡麻辣香锅小馄饨落到肚子里,许木木一层层的长肉,江忱予却蹭蹭蹭的蹿个子,最后许木木止步于175,变成了圆润的小胖子,江忱予却撇开他长到了183,长腿长胳膊,眉目清隽,笑容和煦,是篮球场上跳起来投篮,衣摆一撩会有女孩子在旁边尖叫的那种好看。
  许木木在后来的日子里时时后悔,悔自己识人不清,把好好一朵小白花送到狼嘴里去了。狼还是个渣狼,把小白花嚼吧嚼吧,也不说干脆吞了算了,又吐出来。可怜自己发小,被人七荤八素地哄上钩,骗心骗身(这项存疑)不说,骗完罪魁祸首还跑路了。
  当然这番言论他只在自己肚子里过一遍,半个字都不敢在江忱予面前提。否则以对方的脾气,他今日说出口,明天他爸妈就该去黄浦江里捞人了。
  江忱予做出听课的样子,手上的笔却不自觉地在草稿纸上戳戳点点。他低头瞟了一眼,从凌乱的线条里看出一只猫咪的轮廓,有些怔怔的,半晌又拿着笔,很用力地涂掉。
  纸面变成一团乌糟,他又泄了气般地把笔丢到了一旁,对着草稿纸发呆。
  窗外的天气不好,云层很厚,沉沉地发黑,顷刻就要有大雨落下。这个季节暴雨是常有的,这点倒是同H城一样。
  这种天气还硬要出门的人,江忱予在心里默默地说,都是笨蛋。
  很遗憾,在当年那个命运般的暴雨天,江忱予也是他口中的笨蛋。
  架不住许木木对牛肉面的一片溢美之辞,又因为暑假实在是无聊,鬼使神差地,他拎着伞顶着滂沱大雨就出了门。
  走在街上他才意识到在狂风天打伞是一件多么欠考虑的事情。他仿佛变成一朵风雨里挣扎的蘑菇,艰难地撑着伞柄护着伞盖,每一步都踏得摇摇欲坠,下一刻就有被吹秃了脑袋的风险。
  他无暇分心他顾,满脑子只想着要撑住手中的伞,硬着头皮朝前走。过了一会儿风渐渐驻了,雨势也小了许多,才堪堪直起了腰。他被这场大雨淋得毫无脾气,暗搓搓在心里给许木木记了一笔。
  方才雨幕太密,他在雨中乱走一气,一时间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四周的建筑物却不像是猫耳朵巷的样子。他扭头四处打量着,试图辨认一下,正巧看到自己斜后方走来一个人影。
  来人没打伞,微垂着头,肩膀松松垮垮地半塌着,在雨里踽踽独行。这时候雨虽小了,却还密着,又兼之下了这么久,沾在人身上,寒气都能往骨头缝里钻。他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脚步落得轻且缓,活像是在太阳底下闲庭信步。
  隔着雨,江忱予瞧不清楚那人的脸,只看到他穿着白T和水洗蓝的牛仔裤,看身形仿佛和自己同龄,只是要更瘦弱些。江忱予犹豫了一下,往回走了几步,把伞罩在了那人头上。
  “这么淋雨,会生病的。”
  朱镜辞先是看到面前停了一双帆布鞋,鞋帮上带着小熊刺绣,大概是踩了水的缘故有些脏了。顺着看上去,就看到笔直的腿,明黄色的带长颈鹿图案的T恤,最后是微微往上勾的唇角和亮晶晶的一双眼。
  一双他见过一次就再没忘记,连带着梦里都复习过千百次的眼睛。
  “是你?”他开口,带着惊喜和不可置信,眼神直愣愣地放在来人身上。
  “我们……认识?”
  撞在对方带点疑惑的眼神里,朱镜辞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对方不记得自己了。
  毕竟他们遇见的那天那样短暂,像是惊鸿一瞥的幻梦。
  而且,他那时狼狈极了,像是没人要的小狗,确实不太容易和现在联系起来。
  虽然现在淋得湿漉漉的,也像是没人要的小狗。
  “谢谢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暂时放弃和对方相认的打算。第一次的见面太糟糕了,或许整理好自己重新认识他一次会更好呢?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是故意要淋雨的,”
  是出来的急没带伞,而且我家马上就要到了。
  后面半句说得迟了些,被江忱予抢了先,“无意也是不能淋的。”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对面的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冷笑话来调节气氛。
  明明没有多好笑,可朱镜辞还是忍不住在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连眼里含的都是明晃晃的笑意,“好的,记住啦,下次绝不再犯。”
  “那这位街头小卫士同学,方不方便让我稍微蹭一下伞呢?”
  眼前的少年刘海上沾了雨,很随意地撩上去,露出白净的额头和锐利的眉。T恤上的长颈鹿湿了,委屈巴巴地黏在身上。在铺天盖地的雨里,他身上带一点若有若无的橙子香,嘴角天然地弯着,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从来就不懂拒绝。
  “嗯。你去哪里?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
  “那你要去哪儿呢?”朱镜辞歪歪头。刚刚为了撑伞,江忱予站到了他的左边,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对方的睫毛,长长弯弯的,雾蒙蒙一片。
  真好看,像是洋娃娃,他在心里评价道,洋娃娃也是嘴角向上弯的。
  “我去猫耳朵巷那边。”
  “好……巧,我也是。我家就在那里,”朱镜辞险些咬着舌头,内心暗暗惊异,自己的的确确刚刚搬来那里,这就是真正的巧合了。
  他心里因为这小小的幸运而感到快活,像是被缓慢打气的气球,逐渐膨胀充盈着,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哎,”江忱予也觉得新奇,“真是巧,我打算去那边吃一家很有名的牛肉面,你知道吗?”
  那我可太知道了!那家牛肉面店就在我家楼下!朱镜辞险些要蹦起来,忙深吸了口气,把怦怦跳的心略往回压了压,才开口继续说,“我知道的,我带你去吧。”
  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又扭头笑眯眯地补充道,“小哥哥给我撑伞,我请你吃面好不好?礼尚往来嘛。”
  “那多谢你。”江忱予应得自然,手里的伞又往下压了压,更严密地遮在二人头顶。
  风又大了起来,为了维持伞的平衡,身边人撑伞的右手很用力,骨节凸起,泛一点青白。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中间关节。
  朱镜辞偷偷观察一会儿,发现他食指关节那里长了颗小痣,圆圆的褐色的一小颗,不留心都注意不到。
  他为自己隐秘的发现暗暗得意,好像为此就多了解了这个人一些。
  伞是单人伞,两人用本就局促,只好靠得更近一些。朱镜辞很少和人挨这样近,走路动作间,肩膀几乎都要擦过。朱镜辞甚至能恍惚感觉到对方皮肤的温度和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好像隔着刚刚被淋湿了的寒凉的衣物传导到自己身上。
  他想象着,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忙偷偷看一眼身边人,发现对方表情依旧平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停了一会,朱镜辞发现,江忱予撑着伞的手往自己这边倾斜了些,把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罩住了。
  所以是以为我刚被雨淋到了吗?朱镜辞忍不住要笑,想到身边人闭口不言的小心思,又按了下来。
  他真可爱,比洋娃娃还要可爱。
  他的弯起的嘴角、微翘的睫毛和那些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动作是鲜活的,热切的,真实存在着的,是任何的洋娃娃和小熊都比不了的。
  只是同行短短的一小段路,朱镜辞就发现了身边人十多个讨人喜欢的地方,连T恤上那只长颈鹿,在他眼里都憨态可掬地招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