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跳神的女人 (1)
我飞快地迎着堂哥跑过去，不等呼吸平缓下来张口就说：“堂哥，伯伯要砍红叶子树！”堂哥很吃惊，眼睛瞪得大大地问：“这话是谁说的？”我说：“我妈今天下午和伯伯吵架了，妈妈不准伯伯砍红叶子树，可伯伯非要砍，妈妈就说伯伯丧天良，然后他们就吵起架来。”堂哥看着红叶子树，自言自语地说：“好好的树为么子要砍？爹爹有病啊？”我嗯了一声说：“伯伯可能要死了，所以想把红叶子树砍了做口棺材。”堂哥板下脸说：“不许说这样的话，娘听到不剥你的皮才怪呢！”我争辩说：“我这样说不对吗？爸爸带我去圆通山看大象的时候说过，大象很聪明，知道自己快死了就会找个地方把象牙藏起来，就像人要死了为自己做口棺材。我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大象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谁知栗山岭的人也像大象一样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爷爷不是做了棺材以后就死了吗？”堂哥生气了，他沉下脸说：“再说这样的话堂哥就不喜欢你了！”我小声地说：“那你回去叫伯伯不要砍红叶子树了嘛，他不做棺材肯定就不会死了。”堂哥一进门就和伯伯吵了起来。
堂哥说：“这棵红叶子树一看就是上千年的古树，它长在这里的时候可能这一带都还没有人，怎么能说是家里的树呢？”伯伯没好气地骂道：“娘卖×咯的白眼狼，这树不是我屋里的你说是谁屋里的？它为何不搭到别人的屋顶上去？”堂哥说：“枝叶的伸长是自然而然的事，不能说搭到谁家屋顶上它就成谁家的树了。”伯伯没耐心往下说了，骂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野种，滚出去！”堂哥涨红着脸说：“你砍吧！砍了你只等着满世界的人来骂你。”伯伯哼了一声说：“我看谁来把我的球咬去！”队长来了，黄泥堡的老人来了，栗山岭的叔叔们也来了，他们的说法和我一样，都说这红叶子树像北斗星，走得再远只要看着它就能找到家了，说它是属于全村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能砍了。伯伯争辩说：“是公家的它为何不长到生产队的菜地里去？我在自己地里砍棵菜还要全村人都同意不成？”大家被抵得哑口无言。伯伯一向温和，但在砍红叶子树这件事情上却显示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我想他可能真的要死了，但大家都说他是中邪。伯娘因此烧香，还念了很多咒，结果一点也不管用，伯伯就是要砍，还定下了砍树的时间。
那天一大早，我听到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难道是在锯红叶子树？我赶快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出去，见红叶子树被五花大捆地拴住了。怕它砸坏家里的房子，伯伯和七八个男人用绳子尽力往与家相反的方向拉，另外两个男人在汗流浃背地锯着树。他们满脸通红，恶狠狠的，那粗粗的树干已经被他们锯断一半了。在一边的小山坡上，栗山岭的女人和孩子们站在那里看热闹，还有不少过路的人。突然，伯伯冲我喊道：“老四快跑！树要倒了。”我转身就跑，紧跟着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就像碱厂当初放炮。回头一看，尘土满天，红叶子树已经倒在地上，眨眼的工夫，栗山岭就变了个模样。我突然发现，栗山岭是因为有红叶子树才显得美丽的，现在红叶子树倒了，栗山岭就像一个老太婆脱光了衣裳，丑陋极了。空心树！空心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人都嚷嚷起来。伯伯煞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他伸头看了一眼，人便软软地瘫坐到了地上。这时，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锯树的男人突然跳了起来，他哈哈大笑着手舞足蹈，嘴里不住地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他边说边笑，开头说话还听得清楚，后来就没有人听得清他说什么了。伯伯去拉他，叔叔叫他的名字，他只是嘻嘻地笑，耳朵听不进什么也不知道跟他说话的人是谁。最后，他把大家甩开，嘴里说着疯话，欢天喜地地向山下跑去。这天半夜，一声恐怖的尖叫把大家吓醒，栗山岭的人全披着衣服跑了出来。伯娘在门前的空地上四处乱窜，她口中说着和那个疯男人一样的话：“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叔叔们摇头叹气，说栗山岭要遭厄运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拉住伯娘把她弄回屋里，伯娘一直不停地说着不关她的事，开始声音很大，后来就像对菩萨念咒了。伯娘也疯了吗？往红叶子树的方向看去，空空荡荡的，我缩了下脖子，赶快溜回去躲进被窝里。第二天，伯伯请来一个跳神的女人。这女人在堂屋点了三炷香，穿上一件古怪的衣服，手里提着大砍刀，嘴里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突然，她大叫一声闪开，举起刀就砍下去。好像没砍到，她飞快地从堂屋追到伯伯家，我看到刀在乱舞，听到她说你往哪里跑！一会儿，跳神的女人提着刀走了出来，她脸通红，气喘吁吁的。
我非常害怕，虽然眼睛看不到什么，但我相信栗山岭的确有鬼，感觉跳神的女人一刀下去就能砍死一个，还能感觉到满屋的鬼在东躲西藏。跳神的女人放下砍刀，抓出一只早已关在一边的小公鸡，跪在菩萨面前双手高高地举起，然后开始超度它。她话说得很快，而且很古怪，有两句话我听清楚了：“上天变架大飞机，落地变辆大坦克。”天哪！是说她手里的小公鸡吗？抬头看去，小公鸡在半空中左顾右盼，眼睛一眨一眨的，这样一个小动物可能变成架大飞机吗？胡言乱语的伯娘被扶出来了，那个疯笑不止的男人也被捉住了，俩人双双被按下去跪到跳神女人的面前。只见跳神的女人抓起菜刀，一刀跺下小公鸡的头，飞快用食指沾上鸡血在伯娘和那个疯男人的脑门上画了一个火一样的图形，然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对着他俩念咒。念着念着，伯娘和那个疯男人的嘴巴不动了，俩人眼睛一闭，一齐仰天倒下。好一阵后，伯娘悠悠地哼了一声，她睁开眼睛，很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问：“我躺在这里做么子？”那个疯男人也醒了，他四处看看站起身来说：“我为何在这里？”在场的人都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醒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