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自杀者
“我有点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出于报复心理吧。”
关若鹜缓缓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态度上并不压迫，语气听起来像再正常不过的聊天。
但自从进入正题以来，乔麟就一直出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包括关若鹜问的这个问题，也引起了乔麟的下意识分析：“你怎么知道呢……被校园霸凌的人经常表现为退让，甚至退出，奋起反抗的示例少之又少，你怎么确定我是在报复呢？”
“因为从你的表现来看，显然你没被那些人吓破胆。”关老师笑了笑，“你要是被吓退了，怎么可能还敢当面出口咒骂他们呢？更重要的是，你还冷静地利用了这一点，成功进行了暗示，这更是你没被吓退的明显指标。”
乔麟道：“或许我只是想要试一下能不能暗示成功呢？”
“这不就是你的第二个原因吗？”关老师笑了笑，“你当时才是高中生，对这个好奇，很正常。我看过楚越填写的催眠记录，说你很配合，沉浸感很强，看来你其实比较享受这个过程。”
乔麟回道：“享不享受我不确定，但当时楚总给我们催眠……我确实比较好奇。”
“看得出来。”关若鹜喝了几口冷掉的咖啡，说道，“听说你当时还被那些几个学生举报看课外书……就是心理学或者催眠暗示技巧之类的书吧？”
“你连这个都知道？”乔麟意外道，“这一点我没和当时心理辅导团队表露过，他们的材料上不可能有啊。”
“我既然敢找你说开，当然是有一定证据支撑的。”关老师笑了笑，“当然，我也承认，这些说白了都是心证，在法律上做不得数。”
乔麟问出一个核心问题：“那关老师想怎么办呢？”
“急什么，这不是和你谈着吗？”关若鹜问道，“除了我知道的这些理由外，你当年那么做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问题看起来很直接，容易得到一个虚假的答案。但关若鹜对上乔麟，有把握看穿他是不是在撒谎，因此就不费力气套话了。
乔麟沉默了一下，回道：“……没了。至少是我想的起来的范围内，没了。”
“那我能问问，在你的暗示‘成功’了以后，你是怎么想的吗？”关若鹜回道，“当第二名自杀者出现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确定了暗示可以成功吧？是什么让你坚持下去了？”
乔麟反问道：“老师不认为这也是报复吗？”
“你没有反人类的迹象，那么看到第一个可能是在你的暗示作用下自杀的人出现，应该是有过害怕的。活下去是动物本能，面对死亡，是人都会害怕，尤其是面对亲手造成的死亡时。”关若鹜回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至少会彻底沉寂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因为死亡造成的阴影，另一方面，你应该害怕被发现吧。”
“……算是吧。”乔麟回道，“毕竟他们是专业的。”
“但你好像调整得很快？”
“我说不好，本来我应该是确实会缩起来一阵子的，但是那几个人又跑来霸凌我，好像要把害怕和怒火全宣泄在我身上。我就有种……”乔麟仔细想了想，继续道，“说是‘同归于尽’吧……也不是，反正有种干脆让他们再也不能霸凌欺负任何人的想法。”
而彻底阻止一个人去做某件事的方法……就是让他再也无法行动。
类似于“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关老师对这种想法感到有一点点意外，但不算吃惊。设身处地地想想，乔麟确实会生出这种想法，就类似于……
“正义的伙伴？”
“当时，是有点那种想法吧。”乔麟垂下眼，缓缓道，“要是没人管，不如我来管。反正这些人这样下去，也很可能逼得其他同学伤害自己……”
“所以你决定当处以‘私刑’的‘制裁者’？”关若鹜看着乔麟，问道，“你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吗？”
“当时不知道……或者说，我没想那么多。”乔麟回道，“我根本没想过我真的会成功，还成功了这么多次……其实后来我看他们已经情绪崩溃，就没有再暗示了，但第六个人还是自杀了。”
“包括第七个。”关若鹜道，“虽然你没有直接暗示他，但他目睹了两个同学的自杀，资料上显示他其实已经崩溃了。但家长的谨防盯人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乔麟沉默了两秒：“……是的。”
“你觉得这事是你一手造成的？”
乔麟想了想：“……当时是这么觉得，后来上了大学，才知道是多重因素累加的。不过说实话，这并没让我有轻松的感觉。不管你信不信，其实现在我很明白，我当初的行为是畸形和扭曲的。不管接下来你做出什么决定，其实我都能理解。”
关若鹜问道：“这是你进到楚越的工作室工作的原因吗？你想被他发现当年的事？”
“一开始只是巧合，我进去实习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楚总就是我的老板。”乔麟回道，“楚总并没有认出我，当年他和团队辅导了几百名学生，哪里一个个都记得住。不过我稍加提醒后，他就想起来了。”
关若鹜说道：“你这是在‘自首’吗？”
“可以这么说吧。也可以说成，我实在不想再这么一直自己想下去了，所以想要摊开了说。”乔麟道，“反正要杀要剐，这几年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要杀要剐’就夸张了吧……”
“不管怎样，我是做好准备的。”乔麟顿了顿，然后道，“但是楚总一直没找我谈过这件事。”
关老师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已经猜到当年的真相了。”乔麟道，“就像关老师能够把我研究出来一样，我在楚总的工作室工作了一年多，他怎么可能完全没发现呢？”
关若鹜心说我可不是研究出来的，而是有人讲“鬼故事”的时候“举报”的。不过以楚越的能力，相处了这么久确实很有可能发现端倪。而且从这位学长屡次和关若鹜的谈话来看，他应该是很早之前就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关若鹜想通这一点后，一时间还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还是将之置若罔闻。但经过一次次的谈话，一次次的思考，关若鹜渐渐明白了楚越的想法。
但要到认同的程度，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觉得光是被发现还是不够是吗？”关老师将话题引回乔麟身上，“还是想要找一个出口说出来，彻底抛弃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还是在跨年之前。”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乔麟道，“所以，关老师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我能问问吗？”
“倒也不是不能问……但你想听到什么呢？”关若鹜把问题扔回去，“或者说，你想得到什么结果呢？”
“我也说不准……”乔麟回道，“回想那段时间，我说不上后悔，但也肯定不是骄傲。我总觉得我做了这些事，是该承担一些后果。但你要问我具体想过什么样的下场……我只能说，其实我这会儿，也就听天由命了。”
“我可不是‘天’。”关老师推开已经彻底冷掉的咖啡，笑了笑，“我听楚越说，你现在在协助心理咨询时，总显得有些顾忌，是吗？”
“……他连这个都说了吗？”乔麟愣了一下，而后才到，“好吧，他是老板，当然知道员工的短处在哪。我承认，我是有点顾忌。其实有时候我知道那些人的核心问题在哪，但我总是怕自己说错话，导致情况更严重……”
“担心？”
“应该是担心吧？”乔麟回道，“我参加过两次自杀事件后的群体心理干预，角色对调后，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事。说句不专业的话，我觉得种下恶果很简单，但想把恶果从人们的心理摘走，很难。要是操作失误，甚至有可能进一步催生恶果。”
“这会很限制你的发挥。”关若鹜缓缓道，“以你的水平，你应该注意到的事情，你会因此故意忽略；你应该能有效帮助的事，你会因此帮不到重点。长此以往，别说你去为别人服务，就算是审视自身，也会对自我产生怀疑。”
“我知道……”乔麟摘下眼镜，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这就是我的心结，所以我想来解决。我不知道怎么办，关老师，你来做决定吧。”
关若鹜缓缓道：“自己的命运不应该这样掌握在别人手上，乔麟，我以为你能从五年前的事深切学到这一点。”
“我的理智知道这件事，但我的情感没办法控制，我就是一直会这么想。”乔麟抹了把脸，重新把眼镜戴上，“关老师，我约你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痛快。就算以后我不再能从事这个行业我也认了，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你……”
关若鹜刚刚开口，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杨凌。关若鹜以为他只是日常问候，随手摁掉了，但没等他把手机放回桌面，杨凌就又打了过来。
关老师只好接了电话：“喂？”
“关老师，你快来学校！”杨凌的背景音似乎很嘈杂，但他又急又高的嗓门压过了噪音，清晰传到关若鹜的耳朵里，“有人要跳楼！”
“什么？！”关若鹜一下站了起来，还冲乔麟划拉一下手示意他赶紧去结账，“怎么回事？”
“是个女生，好像叫吴燕语，在图书馆大楼的楼顶！”杨凌道，“警察和老师劝了半小时了，她提出要求要见你！”
关若鹜一边往外走一边快速道：“把电话给她，我来稳定她，你让警察借机解救！”
“不行，她不接电话，一定要见到本人。”杨凌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还有，老师，吴燕语一直在说一件事……”
关若鹜一边示意乔麟结完账赶紧跟上，一边催促电话那头的人：“什么事？这时候就别支支吾吾了！”
“吴燕语说，说她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啊？！”
【作者有话说】：正经老师，缘何喜当爹？花季学生，缘何跳楼前要撒谎？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毁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收看，明日的《撩逢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