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决断。
【43】
酒店餐厅的一个小包厢中。
林秀凤带着程韶华惶恐不安地坐着，在他们面前，放着一杯茶和一杯果汁。
李元倚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程韶华喝着果汁，盯着李元，手指过去，说：“叔叔你不能抽烟，二手烟不好。”
林秀凤吓得急忙按下程韶华的手，连连道歉。
李元倒不介意，他忽地想起顾钟逸那张冷脸，果断地掐灭了烟。幸亏程韶华这个傻小子提醒，不然他要是弄得包厢里都是烟味，呛着了林郁星，恐怕要惹得顾钟逸不高兴。
他拍了拍程韶华的肩膀，好脾气地说：“小子，挺有健康意识啊。”
程韶华高兴地晃起脑袋，一看就不聪明：“嗯，哥哥教我的！我乖，都能记住。”
“你哥哥？”李元看程韶华的样子似乎不比林郁星年纪小。
林秀凤抓紧了程韶华的手，慌忙解释道：“郁星比他小3岁，可他不懂事，就喜欢喊郁星哥哥。”
“这样啊。”李元随口道，“那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要是能上学的话，这会子都大学毕业了吧。”
林秀凤苦笑了下：“……是啊。”
李元对这个女人的苦难没多大兴趣，淡然喝了一口茶。
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林郁星穿着清爽，在顾钟逸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李元望过去，看到林郁星脸上的淤青颜色更深了，但他的表情自然，不再如昨天那般惊慌失措。
林秀凤一看到他，急忙站了起来：“郁星！”
程韶华也跟着跳起来：“哥哥！”他想扑上去，被李元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李元为了让这傻子不闹事儿，直接拎着人出了包厢：“走，给你买糖去。”程韶华嘴馋，立马欢天喜地地跟了出去。
林郁星没吭声，他在顾钟逸的帮助下，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服务员紧随其后，端来了两杯热茶。
包厢里，只剩下三人。
顾钟逸握了握林郁星的手，亲昵的态度让林秀凤瞬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加上昨晚他们同住酒店，林秀凤便更确定了。
她拧起眉，细细地上下打量顾钟逸。那天匆匆一面，她没能看清顾钟逸长什么样子。
眼下，她是惊讶的。
路上过来的时候，林秀凤是听李元提过顾钟逸的身份不简单，也做好了林郁星日后也许会“飞上枝头”的心理准备。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顾钟逸就连长相都如此出众。她很困惑，这样了不得的Alpha，怎么会同林郁星有关系？难道顾钟逸不知道林郁星背上与腺体上的烫伤吗？
可有李元的话在前，林秀凤又确信顾钟逸不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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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钟逸察觉到林秀凤的视线，转身道：“您好，我是郁星的男朋友，我叫顾钟逸。”
“哎，您好您好。”林秀凤用了敬语，不敢对眼前的小辈不恭敬，她局促地捏紧了手，“我、我都听李先生说了，我家郁星幸亏有您帮忙，才没出什么大事。”
她起身，朝着顾钟逸鞠躬道谢，态度一再卑微。
顾钟逸客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脚上有伤，先请坐吧。”
她点点头，扯了扯嘴角，笑得僵硬：“郁星这孩子闷，什么都不同我说，我都不知道他在学校里谈恋爱了，还是跟您这么优秀的人。”
话语间，她的目光落在林郁星身上。
林郁星盯着桌上的茶杯小小地出神，像是在酝酿什么。
林秀凤见状，不得不先开了口：“郁星……”
林郁星望向她，思虑良久，问出了心中十分在意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姑父的打算了？”
他的开门见山让林秀凤的眼神不禁闪躲起来，她满面煞白，想要否认。
林郁星：“我去过警局了，所以我才会问你这个问题。”
隐瞒是无效的，林郁星早晚都会知道一切真相。
林秀凤不知是默认了，还是在想措辞。
林郁星却想起了什么，心中一紧，猛然问道：“所以你之前才喊我尽量不要回家？”面对着林秀凤的沉默，他不敢相信地愣了下，道，“你是知道的……你、你知道他要卖了我？”
林秀凤这才湿了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一时间，不算大的空间内，安静如深夜。
林郁星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失望？绝望？还是果然如此？
林秀凤哽咽起来：“郁星，我知道你心里会怨我，可那天我被他用绳子绑着，挣也挣不开。我晓得这些话，听着和狡辩没什么区别！之前你说阿山总瞧着你看，我就该提醒你……”
林郁星的心凉了半截，他实在不能理解林秀凤的刻意隐瞒。
“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他停顿了下，艰难地说，“……我昨天差点没能跑掉。”
如果林秀凤一开始就告诉他，林郁星不会这般被动。
他不敢想，要是这次没有顾钟逸的突然到来，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受了伤又没有钱，身份证也被拿走了。
过不了几天，他就有可能会被程嵘和阿山抓回去，然后被关起来施暴，直接咬下标记，一辈子都烂在淤泥中。
他的人生也就此完蛋了，在阿山的监管下，他兴许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片沼泽。
这些假设很可怕，光是想想，就令林郁星毛骨悚然。
他咬紧了牙关，喃喃着，不解着：“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林秀凤捂面抽泣，不发一言。
忽地，林郁星望向了林秀凤受伤的腿，一个不好的猜测在心中出现。他恍然问道：“难道……你是怕告诉了我，我会立刻逃回C市？你是怕你脚伤着，没人照顾表哥的衣食起居？”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竟然隐瞒了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林郁星多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他多希望林秀凤果断地否定他的话。他感觉自己在发抖，他按紧了自己的大腿。
然而，可怕的是林秀凤认下了。
她自知瞒不过，便想竭力将自己摘干净：“我阻止过程嵘！他也答应过我，说不会再和阿山提这件事了！我真的以为他放弃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这样做！我、我真的——”
“你居然相信他的话——”林郁星吼出了声，打断了她，“……你真是自私！”
这是第一次，林郁星用这种态度对待林秀凤。
林秀凤被吼傻了，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
林郁星红了眼眶，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直到顾钟逸将手安抚般地按在了林郁星的肩膀上，林郁星才松了力气，失望地闭上了眼睛，继续呼吸D市这浑浊的空气。
糟糕透了。
林郁星和林秀凤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大概已经猜到了林秀凤此次过来找他的目的。
她一定是为了程韶华。
人们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林郁星没有能为自己“计深远”的父母，倒有人将他当成了自家孩子脚下的一块砖。
其实林郁星都知道，林秀凤当年把他从福利院接回来，为的就是让他在长大后，能够帮她照顾智力有缺陷的程韶华。
毕竟程嵘靠不住，林秀凤也会老。
林郁星受了他们的养育之恩，便要担起这个重责，他也一直被如此教导。
可他不懂为什么，程嵘认定他会是一个白眼狼，对他百般刁难；林秀凤也总担心他会抛下程韶华，因此一再地拉扯着他。
他像个傻瓜，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往这个无底洞里填。他是想过甩掉程嵘，却没有一刻是打算丢掉林秀凤和程韶华的。
其实林郁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他比福利院大多数有残缺的孩子都要幸运。
他有了一个“家”，顺利地上了大学，并且好好地长大了。
虽然一路辛苦，但连与他血脉相连的家人都离开了他，他又何必苛责将他养大的人。
他总这样想，这样说服自己。
因为唯有这样，他所经历的苦，才不会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眼下，林郁星无助地侧过身，一双手不知要放在何处才合适。
顾钟逸握住了他的手，将林郁星的心定住了。
顾钟逸沉声：“累了我们就不谈了。”
林郁星睁开眼睛，跌入眼帘的，是顾钟逸对他始终不变的关怀。他的落寞渐渐地转变成了无尽的委屈，而他冰凉的手，被顾钟逸一握住就暖了起来。
他实在是倦了，无力地点了点头，跟着顾钟逸慢慢起身。
林郁星不想留在这里了，不论往后他会做下什么样的决定。此刻，他只想快点回去C市，快点离开这个所谓的“家”。
他需要冷静的时间，林秀凤同样需要。
可当林秀凤看到他眼底的漠然时，情绪突然失控，悲伤道：“这件事是我不好，是我做错了！我要是知道程嵘还是会这样做，就算打死我，我都不会让你留在家里啊！郁星——你不要走，你不能走！”
林郁星听她嘶吼，默不作声。
林秀凤便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突然跪在了地上，给林郁星磕了个响头。
宛如一场闹剧，林郁星吓白了脸色，头皮发麻。
顾钟逸两步跨过去，单手抓住了林秀凤枯瘦的胳膊，想将她扶起来。
林秀凤死赖在地上：“你就原谅姑姑吧！你就原谅我吧——”
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唯有苦苦哀求林郁星。
“你、你真的要跟着他走？郁星，你会回来的对不对？李先生和我说了，程嵘以前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这回肯定要坐牢的！”
她想上前拽住林郁星的裤脚，被顾钟逸拦住。
她失声道：“你不是喊我离婚吗？我离！我带着韶华租房子，不要你付钱！你别丢下我们，你不能攀上了这个Alpha就不要我们了啊郁星！我是向着你的呀，我一直是向着你的呀！”
林郁星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既陌生，又无比熟悉。
他的姑姑，就是个在底层挣扎着的可怜人，她把他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兴许是昨天流的眼泪太多了，今天的林郁星，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他别过了脑袋，心像被细针扎了数遍，绵密地疼。
林秀凤慌了神，她拽不到林郁星，便转头拽住了顾钟逸，口无遮拦地迁怒道：“你不能带走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我对他有养育之恩，你凭什么带他走？你给他洗脑了什么？！”
顾钟逸皱眉，“养育之恩”这四个字在他听来，尤为刺耳。
林郁星过得有多辛苦，他全看在眼里。
最后，还是林郁星制止了林秀凤。
“松手！”林郁星不愿让林秀凤扯着顾钟逸不放，“我要走，是我自己的决定。”
林秀凤泪眼婆娑地盯着林郁星：“郁星，你不能走……”她摇头，不断地重复，“我养大了你……是我养大了你啊……”
林郁星不愿看她可怜的样子。
他说：“初二那年，姑父在工地摔伤了腿，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他想让我辍学打工，是你一直死咬着没同意，所以我才有机会考上了C大。你养大了我，你对我有恩，哪怕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表哥，我也感激你。”
这些林郁星都记着。
日子是有好有坏的，人也一样。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彻底的坏人，但谁都不是圣人。
他记着林秀凤的好，不代表这些好能掩盖他所受过的伤害。
“姑姑，我答应你。”林郁星深吸一口气，“从现在开始，我会每个月给你打一笔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钱。之前是我太勉强自己了，你也别再难为我。”
林郁星不想再用顾钟逸的钱养着家里了。
之后等程嵘入狱了，林郁星便不用再担心有人会来C大闹事。而林秀凤自己有工作，在小镇足够度日。
林秀凤的眼泪打湿了地板，她泣不成声。
林郁星听着她的哭声，如针扎在他心中，他有些退缩地抬眼。不经意间，他与顾钟逸温柔且坚定的目光对视。
霎时，他的心得到了安抚，也得到了一份勇气。
林郁星继续对林秀凤道：“如果你和表哥有困难，我会尽力帮忙。可你永远不要来C市找我，否则我会彻底消失，让你再也联系不到我。”
他狠心道：“我也不会再回来。”
林郁星不喜欢D市，成长的回忆是裂骨般地疼。
“姑姑，不管你有没有相信过我。曾经的我，一次都没想过要甩掉你们。”
最后这句话，让林秀凤后悔万分。
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的过错都源于自己的患得患失。
她听信程嵘的话，认为林郁星是家中的外人。因此她一边对林郁星寄予厚望，一边又渴盼有一副枷锁能够困住林郁星，将他锁在自己身边。
她是最矛盾的人。
而这次的事情对林郁星的伤害太大，直接将他对林秀凤的信任摧毁。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局面，林秀凤再执着也无济于事。
她终于松开了抓着顾钟逸的手，呆若木鸡地瘫坐在地上。
顾钟逸放弃将她搀扶起来的想法，径直走到林郁星身边：“我抱你。”
林郁星没有拒绝，他沉默地搂住了顾钟逸的脖子。
在打开门的时候，林郁星抓住了顾钟逸的衣服。顾钟逸驻足，只听林郁星出声，好言劝林秀凤一句：“趁着这次机会，和他离婚吧。”
门被关上了。
偌大的包厢里，唯剩下林秀凤一个人，狼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