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星星奔向他

乐读窝 > 杂文随笔 > 星星奔向他

第62章 赎罪。

书籍名:《星星奔向他》    作者:一朵小葱花

  霎时,廖延起身吼道:“那是因为我要赎罪!”
  桌上的茶杯被他的手碰倒,微凉的茶水漫延在桌上,廖延那双浅色的眸子中,填满了悲哀。
  “医生说,如果星星的腺体不能及时治疗,后续就会坏死,但我哪有那么多钱给星星治疗?所以我每天都做噩梦……我不停地,不停地梦到那一天的场景。我埋怨自己,更讨厌擅作主张保护我的他!”
  他惨然地失笑:“分明、分明以前都是我在保护他,他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哭包,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傻瓜。他凭什么……”
  他双手捂住了脸,声音戛然而止,身体也不断地颤抖。
  那段回忆,始终是他抹不掉的痛苦。
  他们是同卵双胞胎,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因为一个瞿苓年,一场本该避免的事故,成了陌路。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去面对受伤的星星,自责快要将我吞没了!就、就在这个时候……父亲突然选择了我!我内心煎熬,我不愿跟他离开,因此父亲‘帮’了我一个忙。”
  “他说,他说愿意承担星星治疗腺体的费用,交换条件是,我要立刻跟他走。他也答应我,会让院长帮忙保密这个条件,这样我走了……星星也不会内疚。”
  说到“内疚”两个字,他反应迟钝地扯了扯嘴角,认为并不大合适。
  多么理所当然的条件,好像在他的内心深处,瞬间将自己从一个罪人,变成了一个牺牲者。
  瞿苓年巧妙地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这让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他是为了林郁星才走的,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我没有办法忘记星星哭泣的样子,他拉着我的手,求我不要走……我就对他说,我会说服父亲,我一定会回来接他。”
  他的眼泪迟迟不落下,盘旋在眼眶中:“可是我根本没能做到!”
  要想说服一个家庭接受一个残缺的孩子,是何等困难的事情。
  瞿苓年从一开始,就只要一个孩子。
  顾钟逸可以明白这点,但事实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顾钟逸看到眼前的人情绪逐渐崩溃,他听到对方问他:“你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想要收养星星吗?”
  林郁恒,也就是瞿星,更或者说,是现在的廖延。他抬起眼,眼泪失控地从他的脸上滑落。
  但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因为他和他的妻子,有一个7  岁就夭折的孩子。那个孩子,和我们兄弟俩长得十分相似。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几乎与星星一模一样。”
  瞿苓年的妻子因为孩子的离去,伤心到连精神都失常了。
  他也是在跟着瞿苓年回到国外的家中后,才发现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瞿苓年从某种方面来说,确实是一个“好父亲”,更是一个好丈夫。他在那栋开满蔷薇花的别墅中,为妻子构造了一个美梦。
  梦境中,他们的孩子没有死,妻子也没有疯。
  他们一家依然幸福地生活着。
  “父亲根本不是想要一个孩子,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妻子找一个替代品,越像越好。所以星星才是首选,没了星星,就选择了我。”
  他说:“瞿星根本不是他们特地为我取的名字,那是他们过世的孩子的名字。多么巧合,也叫星星。”
  他在自己的人生中,只短暂地做了8年林郁恒,便成了瞿星。
  “我到了国外后,父亲对我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我想学习钢琴,他就亲自辅导我,哪怕我没有天分。我初到那边,在学校受欺负,就容易打架惹事,父亲却从不会无故责骂我,反而……他居然会偏袒我。”
  除了弟弟林郁星,他从未被人偏袒过,信任过。
  他苦笑着说:“他对待我,就像对亲生孩子一般。我的养母更是如此,在见到我之后,她的症状开始好转,又或许,根本没有好转。”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孩子?
  养母给了他超乎一切的母爱,这是他从出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在这个家中,他有父亲,有母亲,他时常会恍惚地感到幸福。
  唯有一个词,是这个家中的禁语。
  瞿苓年十分忌讳他提到小星星:“你现在是我的孩子,是瞿星。你没有弟弟,这个家里也不可能会有第二个孩子,这些话绝对不能被你母亲听到!”
  瞿苓年很自然也很温柔地喊了他的新名字:“瞿星,我不能接受有人破坏我的家庭,特别是伤害到我的妻子。你作为我们的孩子,应该拼尽全力地去爱护你母亲,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刺激。”
  彼时,瞿苓年刚好为他买了一架崭新的钢琴。
  这是一个礼物,也是一个警告。
  “我会给你我力所能及的所有关爱,但如果你不听话,我会舍弃你。”
  再去找下一个替代品。
  瞿苓年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如果这个养子违背他的意愿,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丢到国外的福利院,让林郁恒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上无依无靠的生活。
  瞿苓年会收回自己给他的一切宠爱,也会让他付出辜负自己的代价。
  林郁恒对瞿苓年来说,无非就是一个安抚妻子的工具,抑或是一只宠物。
  8岁的林郁恒在瞿苓年的恐吓与“爱护”中,逐渐沦陷于这份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温暖,迷失了自己。
  优越的生活条件,把他变成了瞿家真正的小少爷。
  他更是没让瞿苓年失望,事事都能做到很优秀的他,也成了瞿家父母引以为傲的存在。
  人一旦从淤泥中爬出来,感受过阳光的美好,便再也无法回去了。
  瞿苓年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不断地给他洗脑:“你和你弟弟有不一样的人生,这是你们各自的命运,没有谁是必须要绑在一起的。没有了你,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可有的时候,林郁恒还是会想起林郁星,想起这个可怜的弟弟。
  为此,瞿苓年体贴地给了他一本日记本,为他排忧解难:“如果你还是思念他,就把这些当作日记写下来。记录自己的生活与想法不是什么坏事,但我真的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一句,关于你弟弟的话了。”
  于是,年幼的他把对弟弟的思念,藏进了日记本中。随着时间流逝,他开始淡忘林郁星,还把两人唯一的一张合照,压到了抽屉最下面。
  写日记也成了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习惯。
  然而不到几年,这个美梦就开始破碎。
  一切都是假象,“爱”成了枷锁。
  随着他的长大,他变得越来越不像“瞿星”。
  他的养母对孩子的印象,永远停在了孩子7岁那年。面对逐渐长大的他,养母的情绪异常不稳定。
  她偶尔会发病,会回到现实。
  她会质问他,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为什么家中的一切都被他代替了?她声嘶力竭,认为是因为他的出现,真正的瞿星才会消失。
  在她不发病时,她又会像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对儿子百般呵护,无微不至。她会在家中准备丰盛的晚餐等待放学后的他,也会亲手在冬日里织一条围巾给怕冷的他。
  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予自己真正的孩子的,并非“鸠占鹊巢”的林郁恒。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林郁恒不敢做错任何事情,更不敢表现得不像“瞿星”。因为只要稍稍有一点失误,养母就会发病。  瞿苓年经常出差,可家中居然没有聘请保姆。
  原因则是那个夭折的孩子,正是因为保姆的一个疏忽,才丢了性命。也因此,林郁恒必须独自照顾养母,承担着她的爱与恨,和她共同生活了九年之久。
  在他17岁这年,同样被妻子折磨到憔悴不堪的瞿苓年领来了一个新的孩子。
  这是这栋别墅中出现的第二个Omega小男孩,与7岁的“瞿星”有着一张几分相似的面孔。
  就像是他当年来到这里一样,这个孩子也将走上与他一样的道路。
  而在这之后的某一天中午,林郁恒莫名其妙地心绞痛,全身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地疼,这种感觉,就说是被车子撞飞了也不为过。他浑身冒着冷汗,唇色苍白,不一会儿就昏倒在了路边,被路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没有检查出他身体的任何不适,只叮嘱他近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瞿苓年却觉得,这是他为了博得他们的关注,装出来的一场病。空荡荡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无人探望他,寂寞到令人害怕。
  这个时候,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想到了林郁星或许一直身处于这种孤独之中。
  他的心空落落地开始疼,如千万根针落下,刺得他的眼泪浸湿了枕头。
  他开始频繁地梦到林郁星,梦到福利院厨房中,那场本该避免的事故。
  在梦中,林郁星神情痛苦,背上冒着烫水泛起的白烟,微弱的哭音折磨人心:“哥哥,别丢下我……不要丢掉我……我会乖,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真的……”
  画面一转,是抢救室的灯灭了。
  林郁星浑身是血,站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质问他:“是你抛弃了我,对吗?”
  林郁星步步逼近,双目没有瞳孔。
  “是你毁了我,对吗?!”
  “啊——”
  林郁恒挣扎地从噩梦中惊醒,汗液从额角滑落。
  他发着抖,在深夜的月色下,不断地忏悔。他祈求上天,让林郁星的生活好一些,再好一些,哪怕把自己的运气都给林郁星也没关系。
  他对不起弟弟。
  只是他还有什么运气可言。
  家中有了新的孩子后,养母像是回到了几年前的状态。她把住在家中的林郁恒当作客人,微笑地对他介绍着自己的儿子:“这是我家小星,和我长得很像吧?他很乖的,是个体贴我的好孩子。”
  她温柔地笑着,抚摸着“瞿星”的脑袋。
  新的小“瞿星”甜甜地笑了一下,亲昵地抱住了养母。这是个机灵的孩子,比他更懂得讨好养母。
  只是他的存在时常会让养母恍惚,分不清谁才是自己的孩子。
  瞿苓年见此,毫不留情地让他搬出了别墅,住到了一间私人公寓中。
  一年后,在他年满18岁的生日那天。瞿苓年来公寓找他,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足够他念完大学的费用,以及一笔生活费。
  瞿苓年这般道:“你成年了。”
  话中的意思,便是瞿家不用再为他负责,也不用再照顾他的生活。
  一张卡,一笔钱,瞿苓年自认仁至义尽地断开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你留在这里,你母亲偶尔还能撞见你,不大好,她现在更加受不了刺激。你很优秀,不管去哪里都会很好。就是委屈你……要继续用‘瞿星’这个名字。当然,如果你不嫌麻烦,改回去也可以。”
  “……”
  林郁恒无言以对,他再次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瞿苓年难得露出一抹愧疚,不管怎么说,都是相处了多年的“家人”。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回国去找你弟弟吗?去找找他吧,也许……他还在等你呢?”
  听到瞿苓年的这句话,他诧异地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自嘲的笑。
  -
  怎么可能?
  他也在内心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十年了,林郁星再傻都不可能还在原地等他这种恶劣的哥哥。
  但他确实想知道林郁星现在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是否还和梦中一样,是个经常觉得委屈到不行的小哭包?
  在失去了一切后,他不要脸地开始想念林郁星。
  想念那个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放弃他的小星星。
  林郁恒回了国,进了C大念书。他在徐向池的帮助下,一直在找弟弟,他几乎为此花光了养父给的生活费。可他的弟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见踪影。
  直到某一天,他和徐向池去外地写生时,撞见了自己的姑姑林秀凤。
  林秀凤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欣喜万分,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与弟弟重逢时,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林郁星死了。
  死于一场车祸,死于短暂且仓促的17岁。
  听说,林郁星是在打工送外卖的途中,在人行道上出的意外,当场死亡,连送医院抢救的机会都没能拥有。
  车祸的日期,以及林郁星死亡的时间,正是他心绞痛到被送医院的那天中午。
  都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
  也许他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正是林郁星停止心脏跳动的那一刻。
  难怪那种痛是如此刻骨铭心,因为它是林郁星死前唯一的感知,像是一道呼救,传到了双胞胎哥哥的身上。
  他颓然,原来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甚至,他在林秀凤的家中,都没能找到一张林郁星留下来的生活照。
  他们的姑父程嵘一边酗酒,一边骂骂咧咧,无情地讽刺林郁星是个赔钱货,早死的贱种。
  “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养他,到头来,他还没把钱还给老子,他就死了!真是没福气的晦气东西,亏本买卖!林秀凤,你瞧瞧你家这些玩意儿!我就不该听你的,我就该早点卖了他,好歹还能回点本!你看看现在,你看看?”
  程嵘不依不饶地抓准了机会,辱骂着林秀凤。
  林秀凤则一声不吭地忙着手里的活儿,眼泪湿了脸颊,她敢怒不敢言,又或许根本没有怒可言。
  这种态度,就像是她也默认程嵘的话。
  她不是不心疼死去的林郁星,可她更心疼自己的儿子程韶华。
  毕竟她多年的心血,在林郁星死亡的那一瞬,全部化作乌有。她想不到以后还有谁能帮她照顾程韶华。
  “……”
  林郁恒这才知道,自己的弟弟这些年过得有多么凄惨,多么糟糕,多么无助。他虽现在失去了一切,但也享受过这个世间短暂的美好。
  林郁星呢?
  林郁星什么都没有,唯有一身人间疾苦,最后还惨死于一场无端的事故中。
  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害的。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林秀凤的家,跑到了一处逼仄的角落里,不断地干呕。
  太恶心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包括他自己。
  他掐着自己的喉咙,跪在地上,脑袋抵着脏兮兮的墙面,眼泪是当下最无用的东西。只是他除了眼泪,什么都没有了。
  他嘶哑着喉咙,呜咽出声。
  “是我不好……我不该走的,我不该听他的话把你忘了……星星对不起,对不起……”
  他得赎罪,他必须赎罪。
  在这之后,他因徐向池而经历的一切苦难,都被他当作是自己的报应,无法解脱。
  他想,如果有来生,即便是豁出这条命,他都要换回弟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