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没有食言。
【71】
临近傍晚，展厅里已经没有参展的客人了。
苏霂为了多拿点工资，扯着刚换好衣服的林郁恒一起留下来帮忙收拾展品。
“那么大雨，你一个人打车多费钱啊，还不如等我一起。”
苏霂底气不足地笑笑，为了赚点谈恋爱的经费，他讨好地说：“而且这不是你爸的公司吗？”
“我爸又不是老板。”林郁恒脸上不乐意，身体却老老实实地封着箱子。
他边干活边担心林郁星，也不知道林郁星去干吗了，走得这么匆忙。
林郁恒扭头望向展厅外，滂沱大雨还在下，像是要一鼓作气地把C市浸泡到水中。退去午时烈日的天空，一下子失去了色彩，灰蒙蒙的叫人郁闷。
林郁恒有点不舒服地揉了揉自己的心口，脸色发白。
“怎么了？”
苏霂以为他是累着了，赶紧蹲下来询问。
林郁恒摇摇头，气闷道：“从下午开始，我老觉得胸口闷得慌。”
“是因为天气吗？我妈也这样，一下雨就这疼那不对劲的，你去歇一歇吧。”苏霂不嫌累地把剩下的活儿都揽了，嘴里碎碎念道，“也不知道郁星干吗去了，居然连工资都不要就走了，太可惜了。”
林郁恒已经把自己的一半工资转给了林郁星，他骗苏霂说：“我帮他领了半天的。”
苏霂惊讶：“不干完全天，不是不给工资吗？”
问完，他就想到廖父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便又觉得这个后门开得合情合理了。
苏霂发自内心地道：“你对郁星还真的挺好的。”
“那当然。”
苏霂立即脑补了一出单恋戏码。
他猜测“廖延”喜欢女生这件事，肯定不是真的。说不定是“廖延”看到林郁星身边已经有了顾钟逸，才故作坚强。
“廖延，我发现你其实蛮好的，加油吧。”
林郁恒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你突然给我发好人卡干什么？”
“我就是想劝你朝着正确的方向加油。”苏霂是好心劝他，“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就不兜圈子了。我直说吧，顾钟逸在郁星心里的地位，大概是没人能撼动了。”
林郁恒一脸莫名其妙，他细细一想，看来是苏霂这小子误会了什么。
顿时，林郁恒的玩心上来了。他故意不着调地说：“你说得没错，我努力的方向完全错了。”
苏霂欣慰地点头，觉得孺子可教也：“再说了，我们C大这么多帅哥美女，何必单恋一根不属于自己的草呢。”
林郁恒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他坏笑了下：“那我决定追你了，怎么样？”
话一出口，吓得苏霂连连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地拒绝：“别别别，你别冲动！”
林郁恒起身，顶着一张Alpha到爆的表情，步步逼近。
“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冲动，也很容易喜欢你这种笑起来有小虎牙的Omega～”
“靠，我明天就去拔牙！”
苏霂抄起身边的扫帚就生硬地耍出一套花拳绣腿，把林郁恒挡在一米之外。
“我告诉你啊！我男朋友比顾钟逸还高1cm，我很爱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放弃我吧！”
他捏着扫帚，噼里啪啦，不带喘气地一顿输出。
林郁恒受不了了，他越看苏霂越觉得他像只夸张的仓鼠，忍不住地捧腹大笑。
苏霂意识到对方是戏弄自己后，马上羞红了脸：“笑屁！我、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配让我好好说话！”
而苏霂不知道的是，在展厅的二楼一角，有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纹丝不动地看了他许久。
在看到他与别人这般亲近时，男人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轮椅的扶手。
身旁的保姆张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恭敬地询问道：“梁先生，您这样坐着已经很久了。您看场子都快散了，是还要看什么吗？”
她实在不晓得这个向来不出门的东家，今天是抽了什么风，非要在这种暴雨天气，来这边看个什么宠物用品推广展会？问题是家里也没养宠物啊。
她委婉地提醒：“您看时间不早啦，司机也在外面等了好久。”
梁撷这才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眷恋的目光。
他隔着口罩，低落道：“走吧。”
在他坐着轮椅背过身去时，苏霂总算是仰起了脑袋，仓促地捕捉到了一个梁撷的背影，很快便被推着轮椅的张姐挡住了视线。
苏霂好奇地说：“都这个点了，二楼怎么还有人？”
“一个坐轮椅的，他朝我们这儿看了好久。”
苏霂纳闷：“我们这有什么好看的？”
林郁恒和苏霂的关系近了不少，越加无节制地逗他：“大概看上你了吧。你等着啊，我去帮你要个微信？”
苏霂“呸呸”两声，故意凶巴巴地将扫把塞进了林郁恒手里，说：“你消停点吧，休息好了赶紧过来帮忙！”
整理的工作做得很快，封装好的箱子被几个推车运走。
苏霂和林郁恒走到展厅外，找了一个地方避雨。苏霂拿出手机，正准备打车，有一辆车就对他们打了下双闪。
苏霂惊声：“这不是顾钟……顾学长的车吗！”
顾钟逸把车停到他们面前，两个人也不见外，赶紧上了车。
“顾学长，郁星下午两点多就走了，说是有急事，具体什么事儿我们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苏霂一张嘴，把顾钟逸要问的问题都提前回答完了。
顾钟逸确实不知道，他在家一觉睡醒，看外面下着大雨，就赶忙开车来接林郁星下班。出门前，他给林郁星打了电话发了消息，都没得到回复。
不巧的是，路上碰到堵车，他耽搁了点时间，便晚到了一些。
林郁恒系安全带的手一顿：“郁星说的急事，不是去找你吗？”说完，林郁恒赶紧给林郁星打了个电话，没通。
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苏霂的手臂：“你下午和郁星联系过吗？”
苏霂翻看了下手机，发现自己发的消息林郁星一条也没回。
“他一直没回消息。”
顾钟逸二话不说，驱车前往学校。
一般来说，现在的林郁星但凡有什么要紧事，那都是在学校范围内的。可不管是什么事，林郁星都会习惯性地同顾钟逸打个招呼，也从不会无故消失。
有了D市车祸这个例子在前，顾钟逸和林郁恒的脸色都难看得要命。
苏霂被车内突然安静的气氛吓到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了？是郁星有什么事吗？”
没人回他。
苏霂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大对劲，就给隔壁宿舍的同学打了电话，询问林郁星有没有回寝室。
那边也是热心肠，接着电话就去敲门了。
但林郁星并不在宿舍里。
顾钟逸的车越开越快，苏霂心惊胆战地缩在位子上，被车内的信息素压得大气不敢喘。
奇怪的是，车上这份让他感到不自在的信息素并不是顾钟逸的苦橙味信息素，而是一份较为陌生的檀木香信息素。
里面充斥着焦虑与惶恐。
苏霂有些轻微的不舒服，他无助地望向身边沉默的“廖延”，又瑟瑟地望向开着车一脸严肃的顾钟逸，抹了抹额角的冷汗。
而身为Alpha的顾钟逸又怎么会没有发现？
经历过上一次的交谈，顾钟逸就能感受到，现下的林郁恒，似乎还不能控制好自身因情绪而暴走的信息素。
为此，他打开了车内专门清理信息素的换气功能。
雨没有停。
酒店附近的咖啡厅，包厢内只剩下林郁星一个人。
瞿苓年的悲伤有限，他完成了一个拖延过久的任务，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安静之中，林郁星默默地坐了很久。
他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冷刺骨的，宛如冬日里往上蹿去的一根寒冰尖凌。
他的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是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来。
没办法，林郁星唯有闭上眼睛，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尽力地使自己平静。
哥哥的死讯像是压在他心里的一抔尘土，看似不重。风一吹，它居然散至满地，处处硌人，怎么也收拾不干净。
此时此刻，林郁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接受这个消息。
木讷须臾后，他从这个大盒子里拿出了那个有密码锁的盒子。
抱着试试的心态，他按下了他们的生日，没有解锁成功。
林郁星指尖发麻，停顿了一会儿后，他怔怔地再次输入了一个日期，是他们从福利院分开的那一天。
解锁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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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几本日记本。
林郁星安静地从白天看到了傍晚，连手机没电了，他都没有察觉。
这些日记本中间缺失了大概好几本的内容，不知道是丢了还是根本没写。但第一本的时间，是林郁恒去到国外不久后，而最后一本，截止在新的“小瞿星”来到别墅的那一天。
在这之后，都是空白页面。
林郁星坐在位置上发了很久的呆，他的脑子里想了许多的事情，却又疲惫于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
第一本日记本中，夹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是一小束头发与一张纸条：纪念14岁第一次做公益，捐献头发给癌症小朋友——林郁恒，20xx年x月x日。
第二本日记本中，夹着一张他们小时候的合影。
画面上，他和林郁恒亲密地贴坐在一起，无比幸福地笑着。
他想起那一天，一贯对什么都很不在乎的林郁恒神采飞扬地对他说：“院长妈妈说她也要和我们一起拍，你觉得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人的照片？星星，等下我们一定要笑，知道吗？”
因为家庭合影里，大家都得开开心心。
林郁星茫然地闭了闭眼，他深呼吸，将照片翻到背面，看到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时间，有什么东西被放出了匣子。
林郁星的鼻子泛酸，他猛地收起了照片，情绪翻涌至极，焦躁难安。他摸出手机，发现没电后，起身踉跄了几步，去到咖啡厅的大堂。
在他的再三恳求下，一个女孩子将笔记本电脑借给了他。
林郁星搜索了两个新闻。
一个是D市人行道那一次的事故，一个是林郁恒在天桥上被撞入江水中的事故。
他也搜到了两段事故视频。
虽然画质比较模糊，看不清楚人脸，可林郁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在人行道上推倒自己的人，与第二个视频中被撞入江水中的人，竟然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体形都是一样的。
林郁星的指尖哆嗦，缓缓地滑动鼠标。
页面上，规整的文字清楚地写着“受害人瞿某，17岁，H国长大，回国第五天”这些字样。
而瞿某，瞿星，正是林郁恒日记本里，那个令人饱受折磨的名字。
顷刻间，林郁星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断地掉落。意识中，无数不见形状的疼痛蜂拥而至，将他逐步击溃。
那个人真的是林郁恒，真的是哥哥。
哥哥没有食言，哥哥真的来找他了……
借给他笔记本电脑的女孩见到他哭成这样，很是惊慌地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林郁星单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他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能完整地说出口，就跌跌撞撞地去到了洗手间。
他用冷水抹着脸，一遍又一遍。
无数遍。
但心中的痛感仍未减少半分。
林郁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他淋了雨，把地板弄脏了。
雨水拖出长长的痕迹，像一条安静的水蛇。
林郁星呆若木鸡地望向窗外，想起林郁恒出事的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这些雨滴猛烈地砸到了他的心脏上，将他击至千疮百孔。
他对这件事有太多的不理解，也根本不懂林郁恒为什么会知道那场车祸，为什么会被车子入江中……
可林郁恒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他魂不守舍地把盒子放到茶几上，去阳台拿了擦地板的抹布，用力地擦着自己弄脏的地方。他一直擦一直擦，擦了很长时间，却总感觉擦不干净。
淋湿的单衣贴着他，他的视线模糊，眼泪不断地落到自己的手背上，抹布上，地板上。
怎么能擦得干净呢？
他哭不出声来，也说不出话来。
他固执地纠结于擦不干净的地板，埋怨自己怎么什么都做不好，连少给林郁恒添点麻烦都做不好。
蓦地。
林郁星像是放弃了一般，怔然地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