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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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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喜

书籍名:《Shiva》    作者:夜行灯花宵

  [Ananda].
  因为想去看很多地方,所以昨天到达的时候特意交代了前台,要他们千万记得叫早,前台快乐地摇摇头,说没问题。我以为会是电话铃的形式,没料到他们清晨六点就冲上来砸我们的门,咚咚咚,气势磅礴。
  印度人的执行力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急急忙忙地下床开门,学着沈叙的样子说“呐嘟利”道谢,祈祷住在我们旁边的邻居朋友没有被吵醒。
  合上门,我发现自己没顾得上穿拖鞋,而房间的地,远远算不上干净。脑子里登时飘过许多光着脚丫的游客曾经在这里踩来踩去——啊,浑身不适,我踮着脚在沈叙床沿上歪了一下,再跳到自己的床。
  “怕脏的话来印度可不行哟。”  沈叙坐起来,懒懒地说。
  “沈老师你醒啦?”  我有点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他们敲门声太大了。”
  “没事,我五点多醒了一次,之后一直没怎么睡着。”
  “这么早。”
  “嗯,梦到自己学生高考。”
  我倒吸凉气,肺部一抽一抽地紧,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高考那会儿,“沈老师要教高三了吗?学生和老师压力都不小啊。”
  沈叙摇头,“考完了,今年考完的。”
  高考确实是一道坎,我想,这玩意儿后劲大到就算事情结束很久也摆脱不掉。
  我经历过两次高考,一次我自己的,一次是我男朋友带的这届高三。总觉得有些时候,教师和医生很相似,发成绩的那个时刻,前程约等于人命,我的班主任男朋友死死地盯着班级通讯录,准备掐点打电话问学生成绩,带着我也跟着心慌,就跟自己也参加了一回似的。
  但还是没我自己考的时候紧张,那时我都快紧张吐了,因为高考前八个月,我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和当时还是地理课代表的男朋友,表白了。
  表白的环境特别不理想,没人会选在临行前的大巴车上表白,急匆匆的,成功就好,不成功就跑,缩头乌龟式的做法。
  我是美术生,艺考最后关头,学校安排我们统一去集训,我怕这次不说,以后就真没勇气说出口了。
  等我安顿好素描纸和颜料箱,他刚好从车窗外面路过,抱着一摞刚到货的全班份额的冲刺卷,摇摇欲坠。他看到我,快步走过来,把一份黄澄澄的卷子从车窗缝隙里塞进来。
  “小谨,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走了。”
  他在阳光下微眯着眼睛,用膝盖稳住卷子,抬起手腕撩开前额的发。
  我盯了会儿卷子,唰地一下拉开车窗,“等等!”
  他很听话地又走回来,仰头问我怎么了。
  “哎,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吗?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花坛中央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大家都爱戴的地理课代表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地代(那时我们都这么叫他)白净帅气,成绩优越,文综吊打全市,三年里追他的人串起来能绕操场一周,但被男生这样打直球,估计也是第一次。
  可是男生怎么了,既不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不改变地球自转公转的方向,世界还是照样运作,鸟语花香。
  我以为我失败了,因为地代难得一见地支吾起来,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眼神飘忽,最后落到卷子封面的“黄冈名家推荐”,快把那里烧出一个洞。
  “这些话,可以留到高考之后,再和我说吗?”  他小声道,礼貌得不像话,“谢谢你的喜欢。”
  司机启动引擎,暖空调呼呼地吹,我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心里痛。
  “祝你金榜题名。”  他快速说。
  “嗯,你也是。”
  跟车老师开始清点人头,我举了下手,把难过憋回去,故作轻松地喊“到”。
  “嗯......小谨,有笔吗?”他有些急切地问我。
  “?”  我从耳朵后面拿出一根8B铅笔递给他,他跑到花坛那边放下卷子,直接撕下一小片封页,在背面写了起来,赶在大巴车离开前跑过来,塞进我手心。
  [我报这所学校]
  他清爽的字迹这样写道。
  一所广州的大学,师范中的战斗机,分数线高得让人瞠目咂舌,我再复读八百年都够不着,但没关系,我曲线救国,最后应了男朋友那句“金榜题名”,顺利考上了美院建筑系,家里人还挺为我骄傲,最重要的是,学校也在广州。
  “是不是我没考到广州,你就不答应我了?”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咬着冰棍问他。
  “不会。”  他笃定地摇头,把手机推给我,搜索框里在问高铁有没有月票和年票,可惜答案是没有。
  “我怎么还是不信。”
  他沉默,接着突然托起我下巴,认真地看我眼睛,“听好了,小谨,我要是对你没有感觉,干嘛花那么多时间给你补习?你自己想想,经纬度和时间推算教了你多少遍?嗯?除了我,还谁乐意这么教你?”
  ……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嚇到,咽了下口水,他的眼睛我不敢看,只好盯着他的嘴唇看。
  那是一个绿豆味的夏天,我们顺理成章地抢了彼此的初吻。
  德里的酒店隔音很烂,白灿灿的光线混合走廊的人声喧闹不止,我撑着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傻笑。
  “想什么?”  沈叙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对沈叙诚实,“男朋友。”
  沈叙嗯了一声,别开脸,“想起他名字了吗?”
  我苦恼地垮着脸,“没有。”
  “没关系的,我也经常忘记事情,还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沈叙说,“不用觉得愧疚。”
  我不认为这是“没有关系”,相反的,问题大了,但暂时无可解。
  刷牙的时候我瞄了眼手机,聊天依旧停留在昨晚的图片,他不爱回消息的习惯和次数放到游戏里能拿顶级成就“冷若冰山”。
  走出浴室,沈叙已经穿好了衣服,赭色系的一套,既不显得邋遢,也不流露富贵,因为但凡游客出去玩穿得像个大款,铁定会被宰。
  酒店提供早餐,放在房间外的走廊小桌上,露天形式,能同时欣赏到新德里的居民区,以及酒店花园里铺设的、令我魂牵梦绕的彩釉花砖。
  没有餐具,食物堆在两片翠绿的香蕉叶上,干燥的米饭旁边依次是咖喱、豌豆、配有奶酪片的吐司,红茶和奶被装进左手边的银盘里,粼粼反光和走廊里热烈的色彩闪烁映照。我抓起一坨米饭,看着上头堆积的配料,感到一阵伤感,“虽然说一晚上两千卢比换算成人民币真不算贵,但只要想到这可能是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就有点吃不下去呢。”
  沈叙倒上红茶,交叠起手臂和我一块感慨,“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连两千卢比都赚不到......这儿是富人区,只有旧德里——那里才是真正的印度。”
  困苦总是埋藏在浮华之下,我掰下一块马铃薯,说想去看看旧德里。
  “好,还想去哪里?”
  “看湿婆。”我不假思索地说,这也是我和男朋友原本计划中的最初目的,我们都很喜欢这位美丽又善良的神明,尤其是当他的美丽掺杂了太多的神秘,就更令人无法自拔了。
  这时,肩佩红章和流苏的侍者上来为我们添茶,他一边有技巧地让茶水注入壶中,一边扭头问我:“aha,shiva?”
  我点点头,说“yep”,他看上去非常雀跃,用印式英语叽里呱啦说了好多,我没听懂,无助地望向沈叙,沈叙嘴角上扬,拉出一个大大的笑,“他在说——‘小心!只要你见过瑞诗凯诗的湿婆像,你就离不开印度了!’”
  侍者好像知道沈叙在给我翻译,厚嘴唇一张一合,又是好多话,他蜷曲的眼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那张橄榄色的面颊上各外突出,以至于我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光顾着看他生动无比的脸去了。
  “沈老师,我们去完旧德里就去看湿婆好吗?”  我迫不及待了。
  “不急,重头戏留到最后一天去看吧。”
  出乎意料,沈叙拒绝了我的提议。
  “可是——”
  “放心,一定会让你看到的。”  沈叙眼睛里带着笑意,语气却模糊不清,“印度是个心想事成的地方。”
  接着,他搁下茶杯,彬彬有礼地朝侍者说了谢谢和再见,但怎么听都很像是在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