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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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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从1983开始》    作者:睡觉会变白

“那后来怎么改过自新了?”
“缘分呗,无意中拜了师,就进了评书门。哎,你小子欠揍,啥叫改过自新?”
许孝文拍了拍桌子,随即又压低声音,“我刚才观察了半天,车上还有不少南方人,你看那边,那就一口闽南话,看来三教九流都聚到这了。不过你既然想来,我也不能生看着,你现在也大了,主意听你的,真要有人耍横,也得看看咱腰里的东西。”
许非心头一热,真是亲爹啊,虽说自己不是原主儿,但这对父母对孩子的爱,可是感受得妥妥的。
火车咣啷咣啷的走,中午过点的时候,终于到了站。
爷俩下了车,都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人忒多了!仅火车站周边,就好像超过了全鞍城的人口,而且来往都是一条线,无数男女老少在进进出出。
其中就包括车上见过的那哥们,像只蚂蚁一样钻进去,瞬间被人流淹没。
许非一打听,才知道那边有个花卉市场。
在计划经济年代,春城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一汽都知道吧,红旗、解放、夏利、奔腾,谁没见过那个好像小鸟儿似的标志?
还有长影厂也知道吧,《上甘岭》、《英雄儿女》、《刘三姐》、《白毛女》、《***》,同样赫赫有名。
所以要工业有工业,要艺术有艺术,牛逼的不得了。
许孝文年轻的时候来过演出,也好多年没来了,处处陌生,感觉都是高楼大厦,鞍城可比不了。
俩人各抱着一个箱子,找了家招待所。
许非先出去打听一圈,得知春城现有十个君子兰交易市场,分布在火车站、朝阳公园、老圈楼、光复路、永春路、红旗街、万宝街、清华路等地段。
爷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开市最早的红旗街看看。
说起春城的君子兰,到底怎么火起来的呢?
君子兰是南非种,伪满时期被RB人送给溥仪,成为宫廷御花,后来流入民间。六十年代的时候根本不许养,这叫资本主义腐化。
而78年之后,先是本地的一些老干部喜欢,因为这东西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清香淡雅,君子之风,且血统高贵——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一个花跟血统高贵有毛关系?
后来呢,因为各地产量稀少,春城逐渐成了最大的君子兰集散地,吸引了一批外地客商,养花的也赚到了一些小钱。
当这个氛围初步形成后,某些嗅觉敏锐的就开始暗地炒作,养花的越来越多。
1982年,春城出台限价令,规定一盆君子兰不得超过200元。次年又开征交易税,此为举国第一例。
这些举措不仅没有抑制,反而更加催化了老百姓情绪。
政府很快察觉到,也及时转变态度,开始大力发展君子兰产业,于是便有了“市花”和“阳台经济”。
有了政策,群众原本就很鼓噪的热情,瞬间攀上了巅峰。
范曾为君子兰作画,启功为君子兰题字,侯宝林来演出都得讲一段关于君子兰的笑话讨好观众。
全市的报纸副刊都叫君子兰,挂历一年连封面十三张全用君子兰彩照,连电视节目都用君子兰做片头。
春城机械厂号召职工走君子兰致富道路,1700多名职工家家开养;还有一家洗衣机厂投资数十万,在办公楼顶上盖了600平方米空中温室……
后世提起这件事,总说全民热炒,其实狗屁。
一盆花卖到好几万,普通老百姓哪有这么多钱?真正热炒的是某些机关干部,养花大户,国企,以及港商外商!


第四十七章  绿色金条

在这个时期,春城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在养花、炒花,各大花市的每日人流量加起来,能达到恐怖的40万。
许非和许孝文顺着斯大林大街(现在叫人民大街)一走,见两旁楼的窗台上摆满了各个品种的君子兰,隔绝了冷空气,或孕蕾绽花,或傲然怒放。
再等到了红旗街附近,尚有六七百米的距离就开始拥堵,自行车都无法正常行驶,花市肆无忌惮的向外扩张,占据了一大片路面。
数不清的人自动形成了一顺一逆两条线,算是入口和出口。
旁边还有个家伙高举手臂,甩着薄薄的两页报纸,嘴里喷出阵阵白气,“《君子兰报》!《君子兰报》!还剩一份啊,还剩一份!”
“多少钱?”许非问。
“两块!”
疯了么,两块钱一张报纸?他稍微有点犹豫间,便见三五个人冲过来,遂道:“给我给我,我要了!”
拿在手里一看,正是12月初才创办的《君子兰报》,每周一期,每期只有四版。
头版上写着固定的一句话,便是那位****的题词:“大力发展花卉事业”。再看内容,主要是介绍花的品种、培育技术和市场行情。
许非略略一扫,便折好揣进怀里,跟老爹迈步往里走。同行的亦有很多男女老少,也攥着一份《君子兰报》,奔向红旗街花市。
一时间,他竟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与三十年后,那些拿着促销广告疯狂挤进售楼处、房交会的人并无区别。
跟着人群走了一会,才算进到花市里头。许非只觉嗡的一下,似闯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面天寒风紧,里面热浪冲天,无数吵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冲击着耳鼓,一时竟轻轻鸣响。
有裹羊皮袄的,穿军绿大棉袄的,穿呢子大衣的,还有极少数穿羽绒服的,脸上挣扎着,狰狞着,带着令人害怕的狂热、紧张、懊悔,仿佛世间百态,都浓缩在了这个小小的花市里。
口音更是天南海北,从最北到最南,从最西到最东,都能听得见。
不算宽的街道,已被人流彻底占据,两侧全是店铺,夏天时摆到外面,冬天怕冻,花都在屋里。
许非随便挤进去一家,见架子上摆着数十盆君子兰,开花的少,绿叶的多。
而柜台上,摆着一盆盛开的细叶君子兰,花是橘红色,与碧绿光泽的叶片搭配,更衬托得鲜艳动人。
一个男人攥着一沓钞票,额上青筋暴起,甚至连肌肉都在抽搐,“有没有先来后到?我先看中的,我先看中的!”
“可人家出价高啊。”老板笑道。
“我,我再加两千!”男人喊道。
“我加三千!”另个人也道。
“五千!我加五千!”
另个人愤愤的盯了一会,扭头离开,看来超出了自己身家。男子则大为得意,打开公文包,又掏出一沓钞票。
最后的成交价是一万二,就那么摞在柜台上,周围人看的呼吸粗重,眼睛发红。
男子急不可待的把花抱起来,走出店铺。
许非好奇,也跟着出来,就见这一路上,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只要瞧你手里有花,品相还不错,都要问一句:“出手么?”
“出手么?”
“七千!七千!”
“一万卖不卖?卖不卖?”
“一万二!”
“一万五!”
“一万八卖不卖?”
男子仅走了几百米,价格就涨了三次,东头买的,西头卖了,两万二,净赚一万!
许孝文眼睛瞪的溜圆,以往的认知被大大撕裂,“就这一小盆花能卖两万多?这特么不是花,这是金条啊!”
“诶,君子兰现在就叫绿色金条。”
许非亲眼瞧见,也是心中澎湃,“走,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说着,俩人离开红旗街,到了清华路的花市。
这里也是人山人海,满目疯狂,而在一家店里,许非看到了一盆大花君子兰。这个品种叫“抱头和尚”,就是叶片呈饭勺状,叶尖向中间靠拢,好像抱头一样。
早在50年代,春城一个木工师傅吴鹤亭培育出了一盆花,后来这盆花转到护国般若寺的普明和尚手里。
普明莳养后,花长的特别好,叶片宽,短,尖圆,斜立向下略为弯曲,又向上翘。株形美丽,座似莲盘,花如孔屏颇不一般。
后来传到民间,人们就将此品种叫“和尚”。而抱头和尚,便是和尚与其他品种杂交出的新品。
许非看了半天,店主的这盆花是好,但也没好到那种程度,结果人家标价多少?
八万!
因为店主声称,这是春城最好的抱头和尚。
他瞧着这盆花,不由心中一动,隐隐琢磨出一个想法。
…………
当晚。
许非坐在床上,满床都是往期的各种报纸,新闻类型也是应有尽有。
“某机关技术员的弟弟,贪恋哥哥家君子兰,上门抢夺,导致口角,打晕兄嫂后,将嫂子塞入炕洞,致其死亡。”
“某市检察院的方姓检察官,听闻满城绿色金条,便纠结兄弟,全员持枪,驾越野吉普,夜奔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