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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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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从1983开始》    作者:睡觉会变白

却说陈小旭和张俪回了筒子楼,正赶上下午开会。剧组现在有一百多人,根本没地方,就挨屋传话。
“我们过几天放假,大年初五开始工作,有戏的先回来,没戏的可以多待几天。火车票都留好,剧组照例报销。”
任大惠站在屋里,专门点名,“张俪,年后第一阶段全是你的戏。你虽然跟了半年组,但感觉提升不大,趁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这是周汝昌先生的电话,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请教。”王扶霖也递过一张卡片。
“您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状态。”
待俩人走后,张俪抿了抿嘴,然后看拍摄计划表。
初六就有自己的戏,但还剩七八天就过年了。她家在巴蜀,算上来回坐火车的时间,根本呆不了多久。
何况宝钗这个角色,自己还真有挺多不懂的地方。
“张俪,吃饭了!”
陈小旭忽地推门进来,见她傻愣在原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在考虑,春节回不回家。”
“当然得回去了,春节必须跟家人在一起。”
“可我现在任务太重了……”
她细细思量了一会,道:“我一会就给妈妈打电话,说我不回去了。”
“你爸妈能同意么?”陈小旭感觉不可思议。
“我跟他们讲清楚,应该会理解我的。”
张俪显示出非常独立的一面,很快做了决定。
陈小旭听了,反倒纠结起来,“过年大家都走了,就剩你一个人……嗯,我想陪你的,但有件事得回去解决……”
她是个恋家的,喜欢跟父母在一块,犹豫道:“那我,我初四回来陪你。”
“哎不用了,你好好陪陪叔叔阿姨,我自己没事的。”
“什么没事,就这么说定了。”
………………
“放这边,放这边,靠墙,哎对!”
“那个不用轻拿轻放,那是假花,挂窗户上就行!”
“哎呦,小心点,那玻璃可是真的。”
乱糟糟的屋子里,许氏一家搬桌搬椅,挂花擦玻璃,正忙着装饰饭馆。
这一个多月,许非一直在跑开店的事,找了两间平房,地段还可以,外间较宽敞,刚好摆桌子,里间较小,刚好做后厨。
由于条件所限,不可能完全按照后世风格,但也尽量耳目一新。
进门便是个曲尺形的柜台,后面靠墙,墙上钉了几排架子,用来摆酒水饮料。另边是五张桌子,桌上有菜单和酱醋辣椒的小碗。
屋中央有炉子,炉筒子高挺,又拐了弯怼到窗户外面。墙也是新刷的,四白落地,还除了异味。
里面厨房有灶,一大一小。
这年头食物资源少,品种也少,若是什么都卖,进货都会令人头疼。经营范围越简单越好,许非在饺子和馄饨之间徘徊了很久,最终选择了馄饨。
这东西容易做,用料简单,冬天热汤带水,夏天加点面凉拌,非常适合起步。
半年租金,装修,人工,还真没超过一千块钱。妈蛋的,许非各种柠檬,一千块钱开家馄饨店,上特么哪儿说理去!!!
门上已经挂了招牌,用红布蒙着。眼瞅着过年,万事俱备,只待春节后开张。
张桂琴一开始扭扭捏捏,真忙活起来比谁都积极。一位中年舞蹈演员,衣食不愁,丈夫疼人,儿子争气,除了抱孙子就没啥念想。
这种人很容易枯燥,尤其登不上舞台,慢慢心气就没了。
如今呢,一下子有了新念想,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大包大揽,还亲自起了店名,单田芳手书的。
原本想叫吉祥馄饨,但被许非果断制止,说着一些难懂的话,什么“侵权”“举报”“404”之类,引得爹妈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后来还是许非贡献了一个,朗朗上口,印象深刻。
“喜来乐馄饨店。”


第五十四章  初二

这是许非在鞍城度过的第二个春节。
与去年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是从雪堆里拽出整鸡、整鱼和大块猪肉,自己拿斧头咣咣剁。
窗根底下,也仍是一地的黏豆包和冻梨,邻居张家还是拿锯拉,咔嚓咔嚓一起干木匠活。
其实在上个月家里就买了台冰箱,100升,要600块钱,贵的要死。张桂琴舍不得用,有东西冻的时候就插上,没东西就把电拔了。尤其现在冬天,天然制冷,不比冰箱差多少。
唯一不同的,就是烟酒档次上来了。
许孝文每次去演出,回来都不空手,对方单位送的礼物得用车拉。鞍城曲艺团现在肥的流油,去哪儿都站C位。
年三十儿晚上,一家三口照旧看春晚。
今年的导演还是黄一鹤,因为去年有国庆大阅兵,有美国奥运会,他就觉着这么大的国家,还在室内办春晚太寒酸,于是脑洞一开,搬到了工人体育场。
结果晚会变成了一场大灾难,没有对讲机,灯光失控,调度完全失灵,拖了6个小时才结束。
朋友们,寒冬腊月啊!
晚会上有个小品叫《拍电影》,陈老师和老茂搭档,陈老师穿着白布褂子,挽着裤腿,冻的跟三孙子似的。
观众哈哈大笑,许非只觉得佩服。
除了这种敬业精神,主要是节目构思。小品作者就是上面两位,他们事先考虑到了天气因素,又把这种因素巧妙的加入到作品里,成功制造了包袱。
后世总有种说法,陈老师是第一代小品王,赵妈是二代目,本山叔是三代目。特别是一代目和三代目各有拥趸,经常吵得不可开交。
许非很喜欢本山叔早期的作品,像《相亲》、《红高粱模特队》、《我想有个家》之类。要内容有内容,要社会现实有社会现实,还贼逗乐。
而陈老师的创作,从小品到电影再到话剧,他一直都非常中意。
这位是真正做喜剧的,能明显看出有戏剧结构在里面,比如《警察与小偷》,就是运用了戏剧中一个非常典型的技巧:身份互换而产生的自我认识错乱。
话说回来,本届春晚结束后,被观众斥之为“质量低下”、“杂乱无章”。
一麻袋一麻袋的信件寄到央视,以至于央视不得不在《新闻联播》中向全国人民道歉,简直绝无仅有。
其实许非看还好了,主要在电视机前没压力,只苦了现场观众,要在寒风中坚持六七个小时,真叫一夜风流。
………………
许家的亲戚少,初一拜完年,初二就没事了。
下午时分,外面飘着雪,刚扫完的院子又铺了厚厚一层。
许孝文去找朋友喝酒,张桂琴坐在炕上织着毛衣,许非也偎着炕桌,读那本跟朱家溍借的《古玩鉴赏》。
刚翻了几页,就听外面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门一开,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婶儿过年好!”
跟着又是个稚嫩点的女声,“婶儿过年好!”“非哥哥过年好!”
“哎,小旭小阳来了,快来坐!”
张桂琴连忙招呼,又从兜里摸出两张五块的,“给你们压岁钱。”
“谢谢婶儿!”
没有一通撕扯,你争我夺,“哎呀给孩子的,给孩子的”,陈小旭大大方方接过来,还按着妹妹的头,又行了个礼。
“家里都挺好的吧,你妈忙啥呢?”
“都好,家里有客人,我妈让我们先过来,她一会再来。”
陈小旭应了声,又伸长脖子想瞅瞅那书页,“你看什么书呢?”
“名家名著。”
“哟,那有什么感想?”
“感想可深了!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吃人二字。”
“哦,鲁迅的书。”
“不,是滚开的书。”
“那又是谁?”陈小旭奇道。
“哎,那个不重要,你啥时候回来的?”
许非挪了挪屁股,给让出一个位置,姑娘却没上来,反道:“你现在有事么?”
“干嘛?”
“出去溜达溜达。”
“……”
许非瞧了瞧她,下地穿衣,俩人出了门。
走在街上,细雪纷飞,行人稀少。陈小旭呵出一口气,轻轻搓了搓手,白嫩的手背上有一点红。
“我在京城只觉得冷,回来更寒,反倒不觉得冷了,真奇怪。”
“没啥奇怪的,你在那边呆上几年,也不……”
许非说着话,忽然感觉不太对:伊双手握着,很自然的搭在身前,微低着头,步子特别小。
身上是一件碎花小袄,梳着两根辫子,雪花落了又散,散了又落,睫毛也特别长,颤巍巍的。
“你现在走路怎么这样?跟古代闺秀似的。”
“有么?”
她瞅瞅脚下,道:“我没觉得,一直就这么走呀。”
“拉倒吧,你以前比我迈步都大!不过也挺好,尤其这胳膊,林黛玉走路肯定不摆胳膊,说明时刻带着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