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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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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从1983开始》    作者:睡觉会变白

所谓狱神庙,是设在监狱里的一种庙堂,供奉狱神。罪犯刚押入,或起解赴刑前,都要祭拜一下。
不过后世有个癸酉本《红楼梦》,指出狱神庙应为岳神庙。岳的繁体字与狱字相近,由于传抄错误或虫蛀等原因,才变成了狱神庙。
一字之差,就是两个意思,岳神庙可是供奉山神的。
开拍之前,王扶霖照旧把演员叫过去,道:“这场戏你应该比我熟,我不多说了。主要准备时间少,别紧张就行,我们慢慢来。”
许非和欧阳走了几遍位,确认差不多了,遂进行试拍。陈小旭和张俪站在角落,满是兴奋和期待,等着看许老师装逼OR出丑。
原版的贾芸吴小东同志,则双掌拍下,就算打了板,“开始!”
只见许非拎着食盒,没有背过身,而是低着头取出一盘盘菜肴。
“你是……”
欧阳坐在草席上,满腹狐疑。
“宝叔!”
许非抬头,一把摘掉帽子。
“芸儿?”欧阳大为惊讶。
“宝叔!”
跪的动作没有删,这叫大礼。许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被欧阳一把扶住,“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听闻贾府被抄,便求倪二哥走通了牢头,这才能进来……”
“停!”
王扶霖看着不太对,琢磨了一下,道:“许非,你表情太过平静了,看不出有情绪在里面,再放开一点。”
“明白了导演。”
缓了两分钟,继续试拍。
“宝叔!”
许非再次跪倒,神色激动。
“停!”
王扶霖喊道,“这次又太过了。”
“停!”
“停!”
“停!”
试了几次,现场人都瞧出来了,许非特别用心,但不知怎么地,明显没进入状态。就是说,没进入贾芸这个角色,看着很干。
“哎,你说他到底行不行?”陈小旭也担心了。
“肯定行,平时一套一套的。”
“那可说不好,指不定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俩人有些急,却也帮不了忙。
许非更是糟糕,明明准备的非常充分,台词一遍遍的对着录音改进,表情一遍遍的对着镜子练习……怎么一到现场,就变得干涩,不顺畅,似乎缺了点东西。
他摇摇头,自觉不能再继续,索性喊,“导演,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王扶霖也不强求,对这帮孩子都习惯了,道:“那调换一下顺序,琥珀鸳鸯过来,先拍你们的。”
(看很多同学不知道寿天的梗,就是拍新红楼时,大幂幂接受采访,说没读过晴雯的判词,主持人就拿来判词让她读,然后就念成了“寿天多因诽谤生”,而且霁字还不认得,嗯,连主持人也不认得……)


第五十九章  芸哥

“唉,拍戏比投机倒把难多了!”
许老师发出如此感叹,退到一边独坐。
那边琥珀和鸳鸯上来,王扶霖喊开始,鸳鸯便往地上一倒,几个狱卒用破被裹了抬出去,琥珀扒着牢门哭喊:
“鸳鸯姐姐!”
“鸳鸯姐姐!”
演了一遍就过了,琥珀脸上挂着泪,根本停不下来。
这场戏非常简单,鸳鸯不甘受辱,在牢中自尽,琥珀就哭。若按照艺术分析,这里得包含好几个层次,她既是哭鸳鸯,也是哭自己,更是哭贾府大厦倾塌。
琥珀没演出那么多层次,小姑娘就是哭,但哭的真好。
沉实,不轻浮,一看就有东西在里面。
“啧!”
许非看了颇为触动,好像知道自己缺什么了。
演员拍一场戏,必须得有一个支撑点,简单说就是节奏感。先是内在节奏,即心理变化,然后反映到外在节奏,即台词和肢体。
像后世的键盘表演艺术家,常常说,哎呀,这段戏垮掉了!所谓垮掉,其实就是节奏崩了,支撑点没了。
“……”
许非正琢磨着,忽见那俩姑娘轻手轻脚的凑过来。
“你不要紧张,我第一次拍戏,也是耗了大半天才哭的。”陈小旭难得的安慰起人。
“我也是,试了好久才合格。”张俪亦道。
“啊?”
许老师愣了愣,跟着摆手:“我没事儿,让我自己想想。”
他抹身走远了。
张俪还想跟过去,被陈小旭一扯,“不用跟着,他能解决。”
此处是香山的某个干休所,在半山腰,环境清幽。三月末还是很冷,少许的树发了嫩芽,大部分仍是光秃秃的。
许非出了摄影棚,在周围胡乱转悠,越想越对,自己缺的就是一个支撑。这种支撑来源,是对剧本和角色的理解通透,以及本身的表演水准。
理解,其实是很主观的,理解不同,表现出来的东西也不同。
比如《水浒传》浔阳楼题反诗,李雪健和张涵予演的完全是两个宋江。新版那叫一个悲情慷慨,怀才不遇;旧版则是猥琐腹黑,酒后猖狂。
这便是对人物的理解差距,难说对错,但呈现出的效果有目共睹。
许非就非常喜欢旧版,包括那几句诗,都是一个大长镜头,李雪健自己在墙上写的,那字歪歪扭扭,笔画中都带着几分醉意。
同样的,对贾芸这个角色的理解,他跟王扶霖也不太一样。
贾府被抄,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唯贾芸敢来探监。尤其后面,贾芸为了找北靖王救宝玉,单枪匹马千里跋涉,还遭遇过狼群——当然这些都没拍。
“这能表现出什么呢?”
“胆气!”
“果断!”
“不由分说,千金一诺!”
许非坐在石头上,捧着自己的剧本,标注的字数跟内容都差不多。他看着看着,脑袋就像被人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一下子就通透了。
贾芸对贾府本就没感情,犯不着陪着宝玉期期艾艾,怀念过去,他来就是探望宝玉,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救人!
…………
“许非呢?许非呢?”
摄影棚里,王扶霖一连声的找人,有人道:“好像往山上去了,可能还没准备好。”
“哦,那凤姐过来,再拍你一场。”
邓洁连忙过来,准备开拍。
任大惠在旁边看着,心下担忧,这要是拖个十天半月,可影响整体进度,毕竟外景那边都是看花期的。
他摸着没剩几根毛的头顶,不免有些后悔改剧本,结果摸了两下,忽觉胳膊碰着个人,扭头一瞧,“老戴,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
“临时决定过来看看,听说你们剧本又改了。”这人正是戴临风。
“贾芸的戏改了一点。”
“效果怎么样?”
“卡着了,那小子出师不利,正闹心呢。”
“年轻人要多给机会,但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按原来的拍。”
“嗯,我明白。”
棚内忙碌着,许非其实已经回来了,悄默声找到侯昌荣,“侯哥,给我把刀。”
“你要干什么?”对方吓了一跳。
“我说狱卒的佩刀。”
“哦,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
侯昌荣从道具箱里翻出一把刀,那货又晃晃悠悠离开,继续上山。
“支撑点找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构建。我可当不了体验派,那就只得借助道具和技巧了。”
许非走出好远,找了个僻静地方,自己都觉着自己忒平静,“我这不是仗义探庵,是特么贤者时间,得先把情绪带起来。”
他摸了摸黑色刀鞘,刷的一抽,刀是真刀,没开刃,从体校武术队借的。薄薄的铁片,一斤多点,抡起来哗啦哗啦直响。
他紧紧握着刀,冲着空山大喊一声。
“有点放不开……”
许非顿了顿,跟着又喊,音量加大,第三声又加大,然后到处撒野。
人在大喊大叫,或者剧烈运动时,身体会分泌出某种物质,情绪也会随之激烈。后世的表演作坊,基本都会用这种方法调动情绪,以《演员的诞生》里的刘老师为典型。
至于现在么,嗯,基本等同于精神病。
………………
剧组早上来的,忙了大半天,日头已经渐渐偏斜。摄影棚内,能拍的已经拍完了,许非还不见人影。
“去找找!”王扶霖耐不住了。
几个人应声行动,侯昌荣刚要上山,却见一个人远远下来。
穿着一身皂衣,大红领子和大红长襟,戴着帽子,帽沿也是一圈红,帽尖高挺,颇似黑白无常戴的那种勾魂高帽。
左手自然摆动,有力且富于节奏,右手稍稍往后,手腕微翻,扶着腰间的佩刀。
侯昌荣看着此人,莫名觉着十分和谐,光秃秃带着点绿色的空山,一个古代人走下来,看不清脸,但应是冷峻严肃的。
“侯哥!”
许非到了近前。
“导演找你呢。”
“嗯,我这就回去。”
他擦身而过,侯昌荣再一瞧,那握着刀把的手很紧,腰板也挺得笔直笔直。
他回到摄影棚,王扶霖见了也有点异样,却又形容不出,“怎么样,还能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