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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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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从1983开始》    作者:睡觉会变白

结果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前不久父亲去世,打击愈发沉重,再加上今儿的戏,那屎盆子扣在头上时,内心的挫折又有谁能懂?
都说自己演的好,可演得再好也是贾瑞,不是宝玉。
“我就是宝玉啊……谁能懂我……谁能懂我?”
酒已干了大半瓶,他哭着忽地撞开门,在走廊里一瞧,那个身影刚好在楼下散步,又跌跌撞撞的跑下去。
…………
玩了一天疲惫,许非回来不一会就睡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啥时候,猛然间被一阵吵杂惊醒,就听外面一片糟乱。他搓了搓脸,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广儒你冷静点!”
“冷静点!”
“有话好好说,没必要这样!”
凌晨时分,天色将明,走廊尽头的房间外围了好多人,一个个面色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
许非凑过去,“王导和任主任呢?”
“他们出发拍戏呢,吴小东骑车追去了……”
他四处瞅瞅,见侯昌荣站的靠前,赶紧眨眨眼。
“广儒,你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有问题咱们解决问题,把那东西放下,放下……”
侯昌荣一边劝,一边小心靠近。
“你们都走!都走!”
“我不需要可怜,不需要!”
侯昌荣也是身手灵活,赶紧过来帮忙。
“天啊,就跟拍电影一样。”
“快倒点水去,给广儒醒醒酒。”
“王导回来了没有,催一催啊!”
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又急慌慌忙碌起来。
“啊,许老师!”
胡则红却忽然大叫,指着许非的手,手心血红一片。


第七十一章  世事含糊八九件

“妈蛋的!”
许非等待手术的时候,直叫倒霉,自己来这没多久,进了好几次医院。
右手手心和虎口都被割伤,手心已经止血,虎口的口子比较大,说是得缝针。把陪同来的胡泽红和侯昌荣吓得够呛,实则就是个小手术。
他宛如待宰的羔羊般等了一会,大夫过来先打了麻醉,疼的欲仙欲死,然后缝了四五六七八针左右,很快搞定。
看了看伤口,黑色的线嵌在肉里,像细小狰狞的虫,感觉还挺奇妙,毕竟上辈子没缝过。
“注意别沾水,别剧烈张合,一个礼拜过来拆线。”
“谢谢大夫。”
他出来的时候,胡泽红都快哭了,“许老师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走了走了。”
“你这就能出院了?”
小姑娘看着那伤口十分神奇。
“我又没断胳膊断腿,怎么不能出院……哎,你们也来了。”
只见医院大门一开,慌慌跑进来俩姑娘,还化着妆,梳着髻,引得旁人频频注目。
“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的?”张俪急急询问。
陈小旭瞧那手,眼眶红了,“都怪我……”
“……”
许非头大,忙道:“没事,刚缝完针,我们都要回去了。行了别在这儿,先回去先回去。”
胡泽红和侯昌荣对视一眼,神色微妙。大家又不瞎,这一年多相处,谁对谁的心思都一清二楚。
什么琏二爷喜欢化妆师啊,柳湘莲跟香菱搞到一块啊,冯紫英追求平儿啊,摄影师和探春是一对啊,宝玉在老家有个女盆友啊,演贾芸的实际是宝玉的命啊等等……
说也说不完,还都是好朋友,只能回避吃瓜。
这几人回到招待所,许非也知晓了后续经过。王扶霖带着演员出发拍戏,走到半途被追了回来,一听马广儒要割腕,都急得不行。
王导和任大惠连番谈话,总算把马广儒安抚住。但戏没法拍了,他这么一搞,再呆在组里别人都会有意见。
好在贾瑞的戏份不多,还剩一个镜头,用替身也能对付。
折腾了半天,又临时开了个会,统一思想明确精神,下午再度出发拍摄,一点都不敢耽误。
许老师则成了香饽饽,由侯昌荣专门照顾。
他是右撇子,吃饭、穿衣、尿尿之类的还能克服,唯独拉屎不太行。可又不能让人家帮忙,所以还是得克服。
…………
“唔……”
次日清早,许非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跟着翻了个身,左手把右手这么一压。
“啊!”
“卧槽!”
“哎我去!”
只见简陋的木板床上,弓着一只虾,疼的筋都抽了起来。
“小心点啊,你这得适应几天。”
门一开,侯昌荣端着脸盆进来,放到椅子上,还有毛巾牙具,牙刷上挤好了牙膏。
“你自己能行么?”
“行行。”
“那你先洗漱,我给你打点饭去。”
他拿着饭盒往出走,却险些撞到个人,“哎,你怎么来了?”
“我,我给他送饭。”
张俪抱着两个饭盒,头发散下来搭在肩膀,别着一只小小的白色发夹。
“送饭……哦,那我就自己吃了啊。”
侯昌荣回头喊了一声,果断闪人。
姑娘脸蛋微红,还是很有勇气的走进屋子,“手还疼么?”
“不碰就不疼,我先洗洗脸,你放那儿吧。”
许非坐在床上,左手撩水,哗啦哗啦往上抹,又对着脸盆开始刷牙。张俪拿着毛巾站在旁边,他接过胡乱擦了几下。
“买什么好吃的了?”
他打开饭盒,见一个是白粥,一个装着五只包子,还有少许酱菜,“在楼下对面买的吧?”
“嗯,本来见那鱼肉粥好,又想起你不能吃鲜的,就没买。”
“他们家鱼肉粥是不错。”
许非点点头,咬了一大口素馅包子,“你吃了么?”
“没呢。”
“你怎么还没吃?”
“……忘了。”
“嗯?”
许非抬眼看着她,目中的笑让她不知所措。
张俪稍稍往那边偏过,越偏他越看,越看脸越红,紧跟着她也一抬头,忽见门口戳着个人。
“大清早就这么齐全……”
陈小旭捧着饭盒,顿了顿,还是走进屋子,“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
张俪既尴尬又略松了口气,连忙迎过去,拧了拧她脸蛋,“大清早就来说戏文,我刚才还找你呢,就是没见人影。”
“嗯,我们前后脚儿的。”
陈小旭把饭盒打开,一份白粥,另加八个包子。
“你不是也没吃吧?”许非问。
“你说呢?”
呵呵!
许老师一脑袋汗啊,自己久经沙场也没见过此等场面,啥也别说,都在包子里!
“我数数啊,十二个半包子,给你两个。”
他先分给张俪,跟着划拉到自己跟前,“给我四个半。”
“剩下六个给你。”
最后扒拉给陈小旭。
“吃吧,吃吃!”
许非塞嘴里那半个包子,又端起饭盒开始喝粥,腮帮子鼓的跟球似的,根本不瞅俩人。
“……”
她看看她,她看看她,微微垂头,默默吃了起来。
……
是夜。
许非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停的翻身,翻一次就得留意别碰着手,于是就更加睡不着。
他有点乱,有点懵,更有点不知所措。
本来跟那丫头相安无事,结果那破医生一句话捅开,搞得俩人现在都不太自然。其实自己也形容不出,反正就觉着正在往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越走越远。
“唉……”
他叹了口气,又翻了次身,同屋的侯昌荣忍不住了,道:“有什么可烦的,跟我说说?”
“没事儿。”
他一向不喜欢跟人吐露心情,“说了也没用,你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轮学问我比不过你许老师,讲儿女私情我可从小学到大,那戏文里说的清清楚楚。”
“戏里说什么?别告诉我又是《牡丹亭》?”
“不,你这叫‘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
“世事含糊八九件……”
许非念叨着,初觉有理,随后一只拖鞋甩过去,“你特么不是废话么,睡觉!”
………………
总之,许老师在众(er)人的倍感关怀下,伤口迅速痊愈,拆了线,留了一道较清晰的疤痕。
歪歪扭扭的,好像一条蜈蚣爬在肉里,剧组的女孩子都感叹,幸亏没划在脸上,保全了许老师的最大财富。
江南的天一晃就过,接着的几个月,他依旧留在剧组,在苏、杭、扬、沪等地的园林来回奔波。
没办法,《红楼梦》的进展非常碎,比如省亲一折。
在西山摄影棚拍元春见贾母、王夫人;在魔都大观园拍的更衣;在瘦西湖拍的登舟幸园;在京城白云观拍的大观楼开宴;在那个不可言说的县城,拍的元妃进荣国府。
有人说就拍个更衣,自己搭个景不就完了么?
诶,不!
这年头的文艺工作者,将拍摄场景简单分为室外戏和室内戏。
室内戏尽量找实景,条件达不到的才搭棚,室外戏那就尽量百分百找实景。不同于好莱坞的绿幕特效,也不同于TVB一百年不变的辣鸡布景,这是现今大陆工作者的普遍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