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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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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从1983开始》    作者:睡觉会变白

“理论上没错,但表演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理解,咱们交流一下。”
许非组织了下语言,继续道:“首先,我觉得表演是非常主观性的,而观众感受你的表演,这个感受也是主观的。
从表演理论来看,没有一套绝对权威,放之四海皆准的规则。比如斯坦尼表演体系,我们研究它,不是因为它正确,而是我们相对认同这套理论。
还有别的,像格洛托夫斯基表演体系,你能说它不正确么?也正确,只是没传到国内来,知道的人不多。
所以在基准线之上,表演没有一套既定标准。在基准线之下,我们倒可以制定一些硬性的评判标准。
比如台词要吐字清楚,有起伏波动;情绪转换要贴合剧情,不能生硬突兀等等……
这是一个及格分,达到的才勉强称得上是演员。”
“……”
葛尤听的全神贯注,连蚊子飞到胳膊上饱餐一顿都没察觉。
“那当你超过基准线之后,你该怎么进步?这又是主观性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说,你就照我说的做,肯定对。
所以我也是建议,我觉得表演就三样:技术,情感,自身。”
许非心中冷笑,哼!你以为我还要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嘛?幼稚!
“前两者是现在西方很流行的分类,表现派、体验派、方法派,讲起来太麻烦,自己买书看看,我不啰嗦。
那最后一个怎么理解?
评书里有句行话,有多大人情,说多大书。放在这里就是,有多大体悟,演多大角色。
当你的人生阅历达到一定程度,再拿到一个角色,会不自觉的将其拆解,重新构造,变成属于自己的一种东西。
戏是什么?戏就是人间百态。
而这类演员,往往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已经超过编剧所预设的那个人物和故事。这类演员,也是最可遇而不可求的!”
“哎,有点,有点深。”
葛尤跟朝闻道一样,满眼闪动着兴奋的光,自己缓了半天,“我经验少,你具体给参谋参谋,白奋斗我到底该怎么演?”
“呵,我今儿在旁边看了一天,感觉你基本理解就错了。”
“没,没错吧?”
葛尤纳闷,“白奋斗不就是带点痞,抖机灵,文艺青年……”
“然后呢?你演得出来么?你现在技术不达标,情感不饱满,演不出来的人物分析,都是废纸一张。”
许非笑笑,“我建议你个方法,别老想着演白奋斗,你就把自己当成白奋斗。比如开头那段词,别想着白奋斗会怎么说,你就想自己会怎么说?”
“那,那还叫表演么?”
“这又回到我开始讲的,角色是客观的,表演是主观的。我没超出人物范畴,我把自己当成白奋斗,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就该这么说话……这为什么不能叫表演?”
“哎哟,哎哟……”
葛尤抓耳挠腮,又亢奋又躁动,隐约明白了意思,可就差那么一层窗户纸。
“还有一点,你白天太紧张了,不够放松。”
“可我觉得挺放松的。”
“不不,来,你现在躺下。”
许非指指地面,葛尤二话没说,面朝上,笔直笔直的躺在水泥地上。
“硬么?”
“硬。”
“还有什么感觉?”
“下面有东西顶着。”
“试试让身体往下沉,肌肉,全身的肌肉都往下。”
“沉不下去,还是硬。”
“好了,起来吧。”
许非把他拽起来,笑道:“记住这感觉,你家床软么?”
“还,还行。”
“回家再躺躺,当你觉得没有东西顶着,把肌肉全陷下去的时候,就是彻底放松了。”
“汪汪!”
“汪汪!”
正此时,葫芦忽然从树丛里钻出来,玩命往这边跑,紧跟着哗啦哗啦,又追出俩人。
他们穿着制服,不知道什么系统的,喝道:“干什么的?”
“有事么?”
“治安巡检,证件拿出来我看看!”
许非掏出工作证,对方瞧了眼,又凑近打量,“哟,对不住对不住。您大晚上在这儿干嘛呢?
“有个戏研究研究,你们这么晚还工作?”
“哎,这段忒忙,不是打狗就是打盲流。过会儿还得去陶然亭看看呢,那边地方大,一到晚上全是盲流。”
“那抓住怎么着?”
“送功德林啊,行了,我们得过去了。”
俩人走了。
许非问:“什么感觉?是不是涌出一股优越感?”
“呃……”
“不用隐瞒,我要你最真实的感受。”
“确,确实有点。”葛尤不好意思的承认。
“那优越感之后呢?”
“觉着那帮人挺可怜的……”
他望着俩人远去的背影,补充道:“这些人也够凶神恶煞,反正挺不是滋味。”
“记住了,小保姆那集用得上。”许非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
“……”
葛尤一愣,猛点头,“诶,诶!”
…………
俩人聊到很晚很晚,将近半夜才各自回家。
葛尤刚结婚不久,妻子长相平平,是名教美术的小学老师。他拍戏之后,妻子就做了贴身助理,相敬如宾三十多年,也没要孩子。
“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么?”
“待会再吃,待会再吃。”
葛尤一进家门,脱鞋奔卧室,往那张床上一躺。
“你干嘛呢?”
妻子纳闷,没见他脱衣服,就那么干躺,还不说话。
这床是结婚新买的,大且软,他面朝上,四肢分开,闭着眼睛,默默的深呼吸。
当一个人用力的时候,背部很明显能感觉到有股支撑。
他慢慢的放松精神,放松身体,只觉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沉。那股支撑也渐渐消失,仿佛全身的肌肉都陷了进去。
“哦……”
葛尤睁开眼,体会着从未体会到的松弛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还有……)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继续自我修养(月票加更)

在一个伸手不见六指儿的午夜,许非又抹黑出了门,照例到南半截胡同,停在19号院外面。
“石榴拨铃!”
“这样,这样……”
他现场教学,“往那边一拨,那边,哎对!”
石榴抓了抓车铃,感觉无害,学着他的动作使劲一拨,“叮铃铃!”
“喵!”
蹭地一下,猫跳到许非肩膀上,扑腾扑腾开始打架。
“哥哥!”
曹影背着书包从院里跑出来,瞬间瞪大眼睛,“哇,还有猫!你说养猫是真的呀?”
“我家里还有王八呢,哪天让你瞧瞧,快上来。”
“唔……”
小姑娘看着又回到前车杠上的猫,觉得很神奇,它是怎么趴下的。
“我能坐前面么?”
“上来吧。”
“嘻嘻!”
曹影挤到前面,侧坐在横梁上,想逗又不敢逗。猫则蜷成一个毛球,双爪抱着车铃,安逸滴很。
许非启动,转向大菊胡同。
小姑娘个子高挑,挤在身前很占空间,一条马尾辫扫来扫去,不断蹭着自己的下巴。
“你放暑假了?”
“昨天刚放的。”
“那你拿书包干什么?”
“我妈包了点饺子,想给大家尝尝,韭菜鸡蛋馅儿的。”
“哦,我爱吃猪肉大葱的。”
“我看你像个猪肉大葱!”
“啧,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妈就这么跟我说话。”
曹影摸了摸猫,反正一点不怕他。
许老师很失败啊,自己木有威严感么?
很快到了大菊胡同,流程都熟了,曹影跑去化妆,他抱着猫到处溜达。
化妆室里,尤晓刚领着几位主演,以及本集编剧陈彦民在开会,瞥到这货在外面一走一过,不禁神色微妙。
开机一周,他明里暗里的在树立威信,削弱副导演的话语权,本想对方会有什么举动,结果安稳的很,不急不躁。
如此一来,自己反倒像小人了。而且大家也不眼瞎,整个剧组都波动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气氛。
所以尤晓刚很纠结,他承认某人的工作能力,又不想徒挂虚名。
好在剧组经过适应阶段,逐渐走上正轨,比如葛尤的进步就非常大,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他以为开会起了作用,于是每天利用化妆的时间,带着大家捋内容。
今天这集,讲一个闹鬼的故事。
某天晚上,戴红花起夜时见一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伴有古怪异响。初时没在意,可连续几天如此,便觉有鬼。
众人一开始也不信,但在她的带动下,尤其几次“亲身经历”之后,也都觉得有鬼。连陶茂森这种坚定不移的无产阶级革命者,都认为是亡故的妻子回来找他。
闹腾了一番,最后发现是只猫。
这集充分体现了陈彦民对“恐惧感”的偏爱与擅长,气氛营造的十分出色。不说情景喜剧是个筐么,丫还真装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