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信徒
他那一声喊的毫无征兆，与其说是突然发疯，不如说是通过宣扬自己支持归洋计划，来割取周围听众的同情。
但怎么可能呢？
如果下层公民真的对归洋计划没意见，六层的暴乱又是怎么来的？
缇萦知道上边在搞和平演变，因为总有惜命的叛徒选择背叛，献祭几个愚蠢又热血的同伴，换得自己活下来，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划算的买卖。
可是一个群体中背叛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有良知的，也有自己的体感，就像麦永爸，即使被施压关了禁闭，也不轻易改变态度。
归洋计划就是在消耗人数，转移矛盾，把底层的一半人砍掉，便可节约出更多的资源，大张旗鼓用重金吸引视线，人们很快就会忘记，前几天瑞普斯和海图虫的联合进攻，也会忘记，派出讨伐瑞普斯的小队，已经泯灭于大海。
这些伎俩骗得了旁人，骗不了缇萦，时局所致，缇萦并没读多少书，甚至连完整的新娘课程都没有接受过，但家族的熏陶总是绵长深远。
缇萦的祖上是外交官，爷爷父亲都从事对外贸易工作，他完全能理解上层颁布一些政策的深意，革命是第一次翻船，第二次或许就在这里，一个血淋淋的尸体摆在眼前，要靠卖孩子来换取生存的金币，身为高级技工，本应有个体面的屋子，却活的和原先七层难民无甚区别。
资源的枯竭，待遇的降级，生命得不到最基础的保障，这些事每一件都深刻地敲着人们的心，这种时候，只要一点点火花便可擦出漫天大火，缇萦都已经准备好要充当这星火，然而，就在他举手的一瞬，身后好多人也一起举起了手。
大家终于要觉醒了吗？
哪怕是抱怨几句不付诸行动，在这样的日子里，给高傲惯了的管理员找找麻烦，也是喜闻乐见的。
但他们却说：“归洋计划！”
和那个失手杀死自己妻子的男人一样，脸上闪着诡异狂热的光。
“支持归洋计划，进化！进化！”
“支持归洋计划，进化！进化！”
“支持归洋计划，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尝试！实验是最好的办法！”
“军舰在救我们！与其卑微地活着，成为深海兽的口粮，不如拼一把进化！”
“我们能成功的！！”
“1367，你是好样的！！”
“没错，像这种不听丈夫管教也不配合军舰管理的女人，就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一波又一波声浪，仿佛野火在次区掀起巨大的气流。
缇萦感到脖子激起一阵寒芒，火燃起来了，可惜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方向。
人们就跟生了病似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聚集在一起的某个邪教教徒，归洋是他们的教义，管理员的话是他们的纲领，上层的剥削者，其裹着糖衣的杀人命令成为了圣经，而不作为的，一路卷挟着军舰的人走向极端走向毁灭的疯狂独裁者，居然化身成教父，慈爱地，一边夺取生命，一边诱骗他们是解救众生。
“他们，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想变成鱼……”
山呼海啸的宣誓中，沉默反而显得另类，秋狄捂住耳朵，害怕地蹲下。
缇萦急忙将他拉起，心中虽装满了对现状的失望和不认同，但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带着秋狄，和周围人一样喊起来。
个体的降智能被拯救。
群体的降智却是无解。
那些六层的温和勤劳的技工，一眨眼全变成了丧失理性的僵尸。
巡逻队明明在搬运尸体，被这气氛感染的也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跟着喊起口号，没有人想当异类，如果跟风可以规避风险，明哲保身，舍弃脑子算得了什么？
缇萦看见有几个跟过来看热闹的女beta惊恐地拽着自己的孩子躲回了屋里。
一个刚生育没多久，同样也脏兮兮的不知是beta还是弱o的少女，抱着新生的婴儿，颤巍巍地朝报名区走去。
“请问，我家孩子也能参与实验吗？你们真的会给一万金币，对吧？”
管理员轻轻一斜，目光落在干瘪枯瘦都没几丝气在进的小婴儿身上，语气中满是嫌恶，“是会给金币没错，但你的孩子不能入选实验，他太小了。”
“可是，他是健康的！”
女人揣着孩子，不死心又逼近了几步，她极力推销手中的婴儿，仿佛那婴儿是她的一件货物，而她，是个卑劣的偷了别人孩子再卖钱的女贼。
她如何能做妈妈呢，她要卖掉自己的宝宝！那么小那么小的婴儿，怎抵挡得了装满鱼瘟病毒的一针？可她又那么执着，撕扯中不经意露出还泌着乳的胸脯，她分明是小孩的妈妈！
这世道把年轻的妈妈逼成了一个卖子求荣的失格母亲！而另一个不愿意卖子求荣的母亲正倒在地上，黑色的血都开始凝固了，像在对所有人说，不听话，不依从，就是我这般下场！
“缇萦哥我们走吧。”
秋狄怕的哭了，他带缇萦来，原是想看看临时法庭对杀人者的处置，但事情的发展远超他的想象，凶手在濒临裁决时突然发出了蛊惑人心的呐喊，不过是一次海难加一场暴乱，总共才动荡了七天，但这艘船的勇气和正义却像经历了山崩地裂般再也回不来。
这一刻秋狄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无法和这些人共情，以及他拒绝霍英的施舍与怜悯是多么愚蠢！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现在的六层过的根本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因为买不起药，被海图虫剐过的人们只能挺着狰狞腐烂的身体苟延残喘。
喧闹中他看到凶手父亲口中要治眼睛的青年，一个alpha，正摸索着在另一个弟弟的扶持下，来到广场。
他的眼睛被海图虫灼伤了，一条包扎用的浅布被血晕的完全看不出曾经的颜色，秋狄以为他听到妈妈的死讯会悲伤会愤怒，可他却只是揽着父亲的腰，焦急地问：“老小卖出去了吗？爸爸，我可以买药治眼睛了吧？”
隔着血色的布，秋狄看见，那深深的凹槽下，不需要治疗便已复明的恶魔的眼，传说中最庞大最繁华的七岛之首，联合军舰，似乎很快就要成为人间炼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