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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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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蝼蚁

书籍名:《碎铁衣》    作者: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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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只留了二人,颜凌永望着被带上的门,有些诧异:“淮川你……”
  “想必颜公子就算是道听途说,也该猜得到江宅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了吧,”江时卿轻抿了一口热茶,接着说,“我们沾手的都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事,只要给得起价,买卖就做得成。”
  未料到他这样直接,颜凌永微微撑大了双眼,试探道:“我不是信不过你,可此事一旦走漏了声,担的是死罪。”
  江时卿轻笑:“泄密的事颜公子不用愁,做不做得成事都得咬住舌封死嘴,这是规矩。”
  只留了两人的空间没了杂扰,看着那人笑起后愈显魅惑的脸,颜凌永险些忘了正事。若没有岑昱的破事,他真想迟早把面前的人按在桌前办个痛快。
  也不管面前的茶放凉了多少,颜凌永仰头一口饮尽,稍稍压了些欲念,便把岑昱的事从头到尾和江时卿说了一遍。
  听完后,江时卿问:“颜公子想怎么做?”
  “自然是,”颜凌永眼中闪现狠劲,“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江时卿不为所动:“可他收在刑狱司内,就算是死也得有个合理的死法。”
  江时卿所说的并非不在理,人要是无端死在狱中,实在是蹊跷。颜凌永思考了片刻,说:“伪造成畏罪自尽如何?”
  江时卿摇了头:“若是畏罪自尽,眼下又没定罪的证据,不认罪便不伏诛,岑大人为何要忍耐了这么些时日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颜凌永失了耐心,不愿再想,便问:“那该如何?”
  “宋侍郎可信?”江时卿问。
  颜凌永点头:“可信。”
  “既然可信,那便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
  颜凌永的车马载人离了悦茶楼后,顾南行挑开帷幔,从隐蔽处走出,伸手探向桌上镶着金丝的钱袋。
  “来活了?用不用哥哥我出手帮帮?”
  碎银相撞声听着悦耳,顾南行又把钱袋放在手中掂了掂,说:“定金就都是真金白银的,事成之后可还了得,这颜氏出手够阔绰啊。”
  江时卿说:“你这几日在外头也接了不少活,这事还是不劳您的大驾了。”
  顾南行放了钱袋,跨腿坐下,一改方才的笑颜,峻起脸道:“淮川,这事可是悬着脑袋才能办的,你当真要搅和进去?”
  江时卿瞥了一眼面前的钱袋,故作玩笑:“那能怎么办呢,钱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顾南行自是知道钱只是个借口,可又实在想不通他帮颜氏是何目的,便问:“话说,颜凌永这人瞧着不踏实,瞅着你那眼神比见了美人还贪淫,帮他有什么好处呢?”
  江时卿起身理着坐得有些发皱的衣衫,道:“没什么好处,就想报些旧日恩怨罢了。”
  顾南行抬头看着他,问:“你与这人有什么前尘旧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是没说过。不过今日这事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你全当不知情便是。”江时卿说完便要离身。
  顾南行追着问了一句:“那你报的是恩是怨?”
  江时卿转了头,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猜。”
  等了半天,江时卿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走了。
  见江时卿和絮果走下楼,顾南行抱臂靠在门边沉思,他在十七岁时与江时卿初遇,那时的江时卿方才十五,有关于那人更久远的事他不清楚,钟鼎山和姜瑜也不完全清楚。
  从前他们在鹤谷生活时,江时卿常缄默着,不提过往也不言心事,平日不是跟着钟鼎山练功,就是和姜瑜在房中念书,每次接了杀人的活儿,回来沾一身血也不吭声。那人的心肠好像硬得很,只在捡了絮果回来后才软了些。
  可自从进了阇城,江时卿和他人的来往倒是密切了不少,虽是为了帮助姜瑜和那位不曾露面的谒门庄庄主,但他总觉得江时卿所做的每件事多少还与他不曾提起的某些过往有关,却又无从得知。
  就这么想着,他又觉得江时卿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总是要有些想活下来的理由才能求生。至于那些理由是什么,他不愿说便罢了,毕竟在这谒门庄里头的,又有几个是没死过的人呢。
  他低头嗤笑,又寻着酒味往大街上去了。
  ——
  夜里风稍止,宫墙外被月光勾来的树影拉得细长,一双黑靴疾速闯过落了影的长街,飞刀自手中脱落触地,磕出一声脆响。
  亲卫军闻声转了头,只见刀片孤零零地躺倒在地,再想确认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人时,自东边传来的一声呵斥,将亲卫军均数引了过去。
  追去后,亲卫军只见宋秉持刀站在金缕大街上,身侧散落着几把飞刃,一抹黑影在月下飞快闪过,向着刑狱司的方向遁去。
  今夜正是宋秉当值,江时卿依着城外那晚的记忆,随身备了几柄飞刀,而后避过江宅内的众人,独身去了兵部。确认过宋秉已将备好的尸体挪至兵部后墙后,他披着一模一样的夜行衣,绑了面巾便去配合宋秉演了一出戏。
  趁着夜深,江时卿放轻了动作,悄声无息地沿街摸到了刑狱司外,此时宋秉也正好依照颜凌永吩咐的,领着亲卫军到了刑狱司。
  “兵部侍郎宋秉,”宋秉亮了牌,便要把今夜在刑狱司里值守的人都找来问话,“今夜亲卫军在巡防时,发现有可疑贼人往刑部这边跑来,为防奸人混入,还请诸位将刑狱司内各人召来清点一番。”
  刑部与兵部虽各司其职,但刑狱司终归是刑部下设的一处官署。今夜崔承不在,刑狱司内司狱史为首,宋秉是兵部侍郎,就连司狱史见了他也要行礼,而在场的各人无论在品级还是官职上都得忌惮宋秉几分,再说,若真因此事惹了乱子,谁也担不起责,于是他们便也听了宋秉的话,先去禀报司狱史,而后将人都叫了出来,只留了几个看守的狱吏在里头。
  刑狱司与刑部的办事处就隔了道墙,稍有动静刑部便能即刻遣人到刑狱司支援。
  时间紧迫,江时卿倒也并未等人走完才潜进去,待到里头差不多只剩一半人时,他便蹬墙一跃而上,翻越进了刑狱司。
  岑昱被关押在一排空牢房中,身旁没有其他人犯,动起手来倒也方便。不多时,江时卿击晕了看守的狱吏便寻到了岑昱的牢门前,取了腰间的钢针对着孔眼解锁。
  岑昱瞧见人,上前把着牢门,问:“你,你是——”
  针头在槽位中挪动,随着一声轻响,锁芯被推出,江时卿将广锁从门上取下,仍未搭话。
  “是颜有迁让你来的?”岑昱觉得面前这人眼熟,但隔着面巾他还不太敢确认是谁。
  “牢门已开,走或不走请便。”江时卿只冷冷地撂了一句话。
  岑昱谨慎地望着他,忽而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锁,却扑了空。
  锁芯被江时卿夹在指间转着,险些够到了岑昱的指尖却又擦着他的视线回到江时卿身前。
  江时卿便是要他的目光半刻也不敢离开这锁片,而后又如逗弄他一般,在他眼前将这求而不得的东西生生折成两段,再往他脚边掷去。
  岑昱急着蹲下将被毁的锁芯拾起,怨愤霎时积满胸口。
  广锁已毁,走或不走,都成定局。
  岑昱一把拉住了正欲离开的江时卿,狠声说:“这门开了,留下是出逃未遂,出门是畏罪潜逃,颜有迁绝情至此,我还有什么生路?!”
  被迫停了步,江时卿眸色渐冷,现出些不易察觉的憎恶。
  他没有转头看岑昱,只目视着前方,嘴上也是淡淡地回着他,语气略带讥讽:“甘心做他人踏阶石的是你,怨得了谁?不若在九泉之下念着来人姓颜,保不准能死得安心点。”
  岑昱怔了神,断裂的锁芯从手中落下,一声清响独自回荡。
  若是颜有迁派来的人,话间为何会透着对颜氏的敌意,岑昱胸中腾出阵阵不安。
  “你究竟是谁?”岑昱伸手去揪江时卿的衣领,问。
  “黄泉路凉,”江时卿满目冷霜,轻笑着将衣领从那人手中生拽回来,缓声道,“岑学正好走。”
  蒙尘的往事被惊起,冷意顿时爬上脊背,岑昱眼前现出数个模糊的身影,那些人一口一个“岑学正”地唤着,带着憎恨、奉承、鄙夷,将他往下拽着。
  岑昱也不追问了,他曾在国子监任职学正时的过往,于他而言不提也罢。
  在那时看来,踩着他人攀高枝不过是抬脚碾死几只蝼蚁那般无关紧要的事,却未料到安危相易,如今成了足下蝼蚁的人正是他自己。
  岑昱一个踉跄,摇头自嘲:“愚人自愚,愚人自愚啊——”
  牢门中,那人的希望彻底崩碎,他摇着锁链放肆大笑,近乎癫狂。
  江时卿不再看他,转身离去,身后那人却拉开牢门直扑上来。
  “要死一起死——”
  岑昱将缚住双手的铁链挂在江时卿的颈部,意图勒住他,江时卿用臂挡着,抬脚将身后那人双脚的铁链往前一勾,岑昱脚下不稳,手中稍泄了力,江时卿趁机将锁在喉头的铁链往外一扯,低下身撤出,而后拽着链条翻身将人带倒。
  这一下狱中的动静不小,刑狱司内起了警惕,就连另一边守着赖昌的禁军也屏着神。
  顿足声自外部传来,江时卿束紧面巾,正要走时,倒伏在地面上的那人却拽住了他的左脚。
  岑昱昂头眦着嘴狂笑:“说你是我的同伙,谁信?!”
  江时卿俯下身,双目渗着令人怖惧的寒意,面巾之下,嘴角却诡异地挑起。
  “一言不合,自相残杀也不是不行。”
  岑昱心觉不妙,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江时卿折了手臂,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岑昱扯嗓惨叫,慌忙中望见自己的右臂正以怪异的形态垂挂在身侧,更是阵阵发晕。
  江时卿甩了人,才转出走道便迎面撞上了狱吏和亲卫军,他当即斥出飞刃,推掌将面前的一名亲卫击伤,而后顺手拔了那人的刀,一路劈挡。
  到宋秉那旁时,两人假意交了几手,便顺势打到了屋外。还未等人聚起,江时卿踩上屋檐,引着追出的司狱史和狱吏往兵部方向奔去。
  岑昱仰头躺在地上呼哧着气,迷糊中看见宋秉提刀走来,他发了狂地大笑,声音颤抖:“宋侍郎,宋侍郎说得对啊——”
  宋秉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提起来,看着那人被冷汗迷得睁不开的双眼,问:“我说什么了?”
  岑昱疼得抽气,缓了片刻才咬着牙说:“我蠢,你步了我的后尘,更蠢。”
  言罢,他发了疯似的挣开宋秉,高喊:“你与——唔……”
  名字还在喉头,宋秉便捏着他的后颈,将那人的脑袋狠撞在墙上。岑昱当场气绝,沿着冷墙滑落在地。
  宋秉冷着脸将未沾血的刀收进鞘中,转头走出过道,对着留在门外候命的亲卫军说:“犯人岑昱畏罪自尽,尔等随我捉拿劫狱者,如遇贼人,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