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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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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病弱

书籍名:《碎铁衣》    作者: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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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会儿,江时卿的呼吸声听着越发费力,本还能搂住他的双手也渐渐无力地耷下。
  袁牧城不敢松手,也不敢停下,只好语无伦次地和江时卿说着话,生怕那人昏死过去。
  “淮川,来年待你身子养好了,我带你追风去,咱们从御州跑到鹤谷,只要你喜欢,我们随便去哪里,到时再寻一片花海住下,你酿酒给我喝好不好?”
  “我搭间小屋给你,夜里你陪我划拳,输了我喝,赢了也是我喝,之后我们还会去很多地方,待到回来的时候,就请林梦先生他们过来吃酒。咱们还要拜堂,御州拜一次,西境拜一次,到鹤谷再拜一次……我还拴在御州,你千万要记得过来把我拐走,听见了吗?”
  “……好。”江时卿孱弱地回了一声。
  可他还不会酿酒。
  江时卿这么想着,却没有更多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不远处终于透进些细微的光亮,袁牧城侧过头轻声唤着江时卿:“淮川,你睁眼看看,是不是有光了?”
  江时卿没有回应。
  袁牧城瞬间屏住了呼吸,再又小心地耸了耸肩,叫道:“淮川?”
  江时卿眉头稍稍抽动了一下,他闭着双眼,却仿佛看见了一片翠林,林间满是自叶片缝隙处直贯而下的暖光,一束叠着一束。
  其中立着很多人,有吕晟,也有长公主,还有吕羡云、吕羡鸿、丁叔……他们一个一个回身对他微笑着,再又如烟云般散了。
  最后在他面前站着的仅剩一个身影,灿若列星。那人穿过光束朝他走来,衣摆被风扬起,却灿烂得叫他睁不开眼睛。
  “有光。”江时卿小声说道。
  袁牧城惊悸难定,继续迈步往前走去:“淮川我看不见你,你和我说说话,不要不理我。”
  江时卿的手指小幅地动了一下。
  “骁安……”
  “我在,”袁牧城应道,“淮川我在。”
  “我看见……”江时卿张了张干得发白的嘴唇,嗓子涩得没能继续说下去。
  “看见什么了?”袁牧城问。
  江时卿缓着劲,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我看见你了。”
  ——
  刘昭禹赶到时,黄册库里人挤着人,他望着火势急往里冲去,一个不小心与旁人撞了满怀,浇了半身的水。
  那人一见撞的是刘昭禹,忙要跪着谢罪,被常颐挥着手示意让开了。
  “骁安——”刘昭禹一心只在袁牧城的安危上,直接就近拿着另一人手里的水往自己身上泼,便往燃着的楼房里头冲去。
  常颐大惊失色,尖声叫道:“陛下!不可进啊!”
  刘昭禹被烟熏得双目溢泪,周身又都裹着热浪,脑中发懵,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寻人。
  “骁安!”他大声吼着,身侧一根燃断的木条朝他砸来,他慌忙地躲避,脚边的衣摆却沾上火星,很快便燃了起来。
  他一时无措,只好将手掩入袖中扑打着蹿高的火苗。这时,一人挥着带水的衣衫上前将火扑灭,刘昭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许弋煦。
  “许司业你……”
  未待刘昭禹说完,许弋煦直把手里的湿衣披在他肩头,说道:“陛下贵体万不能出了差错,眼下火势尚且凶猛,微臣去寻。”
  接连又有几人冲进火场来寻刘昭禹,许弋煦把人推过去后,便闷头往里跑去。
  “许司业——”刘昭禹大喊着,却被烟呛出了泪花,最终被人往外架走了。
  ——
  袁牧城带着江时卿自暗道中出来了,他不敢把人放下,一直背着人往前走。他们两人分不清谁好谁坏,都被烟熏得又脏又黑,再加上身上破了口,血迹同落下的灰烬混作一团,把衣帛都黏住了。
  “淮川,还醒着吗?”袁牧城问。
  江时卿迷迷糊糊地咳了几声,双眼仍旧紧闭着,身子也细细地打着颤。
  “淮川,”袁牧城努力稳着声,又问,“是谁在叫你?”
  “……骁安,”江淮川声音轻弱,“袁骁安。”
  另一头,何啸老远瞧见两个狼狈的人,一眼便认出了袁牧城,连忙叫出了声。
  “主子——”
  “何啸?”袁牧城看着那处,见何啸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驾车的那人正是顾南行。
  何啸很快便赶到他身侧,跳下了马,上前帮着把江时卿慢慢放下来。
  “怎么找过来的?”袁牧城问。
  “多亏高侍郎来报,我才知道暗道出口在何处,半途又遇上了顾公子,我便同他一起过来寻人了,报信那人已经扣了,晚些我再去问个明白。”
  袁牧城说:“行,这些事过会儿一起讲。”
  顾南行亦是停了马车,将手中的水囊扔了过去,道:“还好我觉得你命不大,想着炸成这样,你多半也该残了废了,才搞了辆马车想走个排场,谁知把自家人搭进去了。”
  “滚犊子,”袁牧城接了水囊,笑骂道,“能不能说点中听的话。”
  趁着顾南行驱马将车掉换方向时,袁牧城让何啸先行一步去办事,自己则轻搂着江时卿,慢慢地往他嘴里灌了些水。江时卿站不稳,袁牧城便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才低眸去察看他背部。
  从他背部染上的印迹来看,那道口子像是被滚烫的断木砸伤的,肌肤被烫开了,都能瞧见里头的肉。
  那伤不堪看,袁牧城也不敢碰,好似多瞧一眼自己身上的痛也会被扯出来。
  也不知是冷还是疼,江时卿在他怀里阵阵战栗,袁牧城又摸见他发凉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只好轻轻地搓着他的肩头安抚着。
  不到一会儿,顾南行停好了马车,冲人打了声口哨,袁牧城正欲带人过去,哪知江时卿倏尔吐出一口血水,软着腿往地面倒去。
  “淮川!”袁牧城失了色,立马把人扛上了肩头。
  顾南行即刻掀了帘子,道:“快上车!”
  ——
  “先生!林梦先生!”
  袁牧城背着人直往江宅里跑,半个肩头都被江时卿吐出的血水浸透了,衣衫粘着肌肤,又腥又凉。
  絮果听见声忙拉着钟鼎山跑上前,却没想见出门前完好无事的江时卿回来时会是这个模样。
  “主子!”絮果忙用衣袖抹着那人嘴里涌出的血。
  “我滴个娘嘞,怎么弄成这样了?!”钟鼎山气得直拍大腿,“先带他回房!”
  袁牧城快步跑到江时卿房前,一脚踹了门,便对着追来的钟鼎山说道:“淮川左背上被砸伤了,又吸了不少浓烟,我们出来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往外吐血水,怎么叫都叫不清醒,整个人抖得厉害又发着冷汗,但我摸他又烫得很……”
  钟鼎山本就才被絮果揪回来不久,气还没喘匀就又给这两人的模样弄得满肚子都是火,忍不住暴躁道:“我去你的,能不能先把人放下了再说!你当自己身上的烟味好闻吗,到刀山火海滚了一遭怎么还瞎了,没看见淮川昙凝血发作了啊?!”
  袁牧城托着江时卿时,那人浑身都在颤,可他背上有伤,只能趴在榻上,满身的熏烟味又呛得胃里难受,他便扒着床沿一个劲地往外呕。
  袁牧城看着揪心,半跪在地替他顺着背,另一手紧牵着他的手指一刻也不愿意松。
  “絮果,备针烧水熬药!冷水也要!”钟鼎山看了看江时卿后背的伤,转头怼了袁牧城一拳,“你,寻把剪子过来,他的衣裳穿不得了。”
  熟悉的药味没过齿间,江时卿难以自抑地往外吐了好几口,袁牧城便用手把他嘴边的药渍擦净,再又慢慢往里喂着。
  江时卿吐出的汤药沿着袁牧城的手腕往袖里淌,渗过他的伤口,发刺地疼,可袁牧城无暇顾及自己的伤痛,仅是看着江时卿就觉得自己好似被人剥了心,痛不堪忍。
  待到第一波药喂得差不多了,江时卿也终于不再呕了,钟鼎山便拎着袁牧城的领子,把人一脚往房门外踹去。
  “你个崽子浑身烟味能不能别在这儿折腾,不把我们当中的人呛死熏死你就不好过是不是!要照顾人能不能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待袁牧城再从浴堂赶回来时,季冬才从屋里带走了一堆纱布和脏衣裳,絮果还守在江时卿榻侧,钟鼎山则靠在门边白了他一眼。
  “滚过来上药!”说完,钟鼎山便往院里走了。
  袁牧城放心不下江时卿,隔着窗往里看了好几眼才跟了上去,结果方才到了庭院就被钟鼎山按在石桌边上了药。
  钟鼎山默不作声地上完药后,把手里头的纱布往桌上一扔,道:“不是我说,昨夜我答应能保淮川,但你个混账玩意儿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袁牧城起身直接跪地,道:“先生说得对,我是混账玩意儿,您要打要罚要骂要怨,我袁骁安半个抵赖的字都不会说。”
  “滚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我他娘的没这么金贵也没这么讲究!”
  袁牧城却倔着,道:“淮川今日是因为我才受了伤,我难辞其咎,自认有错,先生若气,怎么打骂都行,但江宅我一定要进,淮川我也一定要见!”
  钟鼎山哼了一声:“嗬,自认有错还挺硬气,你当我今日把你叫出来是要让你收拾包袱滚蛋的?那我在这儿还就把话说清楚了,你要讨打讨骂自个儿去寻淮川,你这身伤就当我给你求的报应了。我今日气的是什么,我气你们一个两个全都不知顾惜自己的身子!”
  钟鼎山攒着气上前狠力拍了一掌袁牧城的背,袁牧城被触到了伤口,疼得攥紧了拳头,眉头却连动都不动一下。
  “这便算我出了气了,”钟鼎山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往他身上扔去,“一瓶内服一瓶外敷,忌酒。”
  袁牧城接了药瓶,一时怔然。
  钟鼎山说:“你小子记着,我是念在你俩之间的好,才管你的死活,若是你和他没半点关系,你今天就是在江宅外头死了废了,都干我屁事。”
  袁牧城攥着药,叩首道:“先生的恩德,骁安铭记在心,来日定当同淮川一起尽孝。”
  “最好是这样,我这把年纪没给你们吓死算我命大,你个崽子要留着命把淮川给我照顾得好透了,听明白了吗?”说着,钟鼎山架起袁牧城的臂膀,把那人往上拖了一把。
  “滚起来,跪着看得我糟心,淮川这回可难捱,他身后的伤也不轻,还极可能疡了,我估摸着他那烧明日都退不下来,你夜里是别想睡了,眼下万一把你跪坏了,总不能让我这个老人家来熬大夜吧。”
  袁牧城这才起了身,钟鼎山再又一脸怨怼地把食盒推到他面前,道:“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