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就是为了他，你把我……
从电梯下来，安娜直奔外面的花园，步行到树丛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感觉头痛得厉害。
“陛下…”
夏琳脸上满是心疼和关切，一只手轻轻扶住小主子的肩，安慰了两下，又忍不住抱怨道：“陆夫人怎么这样，立不立新王是您自己的事，关她什么…”
“夏琳。”
安娜皱眉，打断了夏琳的话。
夏琳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失言，不再说了。
安娜抱着手臂，这间医院很漂亮，花园间还有一小片人工湖，在秋末的傍晚波光粼粼。安娜走到湖边，静静地望了一会。
“再等一会儿，就回去吧。”她看了看智脑上的时间，低低地道。
“是，陛下。”
安娜没有赶得上见到陆沣远清醒的时刻，她回去时，陆沣远已经又睡过去了。
他刚做完植皮手术，整个人看上去都累极了，周身包裹在白色的绷带里，陆夫人说得不够准确，他脖颈上还有一小片烧伤，白色绷带绷着，虽然已经不出血了，但还是足够得触目惊心。
他闭着眼睛，可能因为痛，或者身体的排异现象，眉心微微皱着。
安娜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将花束和果篮放在茶几上。
“阿远。”
安娜俯下身，望着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发现，他和自己想象中得不太一样。
从傅元霆离开，陆沣远从大战中归来，安娜便再没有把他当成那个青涩阳光的少年了，而是看成一个成熟坚定的男人，是坚实的友人、哥哥、后盾。
但是她这一刻才发现，其实陆沣远和她一样，也不过才刚刚二十岁。
他也有着脆弱的一面。
安娜想到这里，愈发愧疚了，轻声道：“对不起，阿远，是我想得不够周道。”
“真的对不起。”
“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全部查清楚的，替你讨回一个公道。”安娜定定地道。
她说完，又陪了他一会，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也不再打扰他，从床边起身，往外面走去。
“安、安娜……”
安娜没走两步，倏然听见床边传来青年的低语。
安娜以为他醒了，转过身，有些急迫地跑到他床边，轻声：“阿远？”
“娜……安娜……”
“安娜……”
病床上的青年并没有醒，只是轻轻呓语着，“别…别伤心了。”
他声音很哑很涩，但很温柔，“不不值得。”
安娜心脏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再忍不住俯下身，手指轻轻拂过他因为疼痛，而被汗水打湿的浅金色发梢。
陆沣远又发出低低的痛/吟，还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夹杂着“痛…”“好痛”，以及…一声“安娜”“安娜。”
安娜擦了擦眼睛，拿纸巾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心里极不是滋味。
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的。
是她。
“对不起。”安娜紧紧握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低头，认真地道：“对不起…”
“我在呢。”
*
从医院离开，安娜疲倦地坐在飞行器上，望着玻璃窗外首都星的夜空。
这里的夜空那么美，华美璀璨，内城并不像外城那样遍布高楼大厦，都是一栋栋别墅，还有一些真空管道在上空蜿蜒，灯火迷离，撒落在玻璃般的管道上，一层层细碎光影浮动。
“夏琳。”
安娜靠坐在座椅上，半晌，将目光从玻璃窗外收了回来。
“在，陛下。”
安娜阖上眼睫，颤了颤，绞在一起的双手颤抖着。
“陛下，怎么了？”夏琳见小主子没说话，声音轻了许多。
“等忙完这一阵，年底的时候把…”安娜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口气，终于妥协，“联系下礼事官吧。”
外人不了解情况，她还能不了解吗？
傅元霆不会回来了。
如果这是早晚的事——那么陆夫人说得没错，不如早早稳定下来。
“陛下…”夏琳说不上是喜是悲，她明明很希望有个人能陪着陛下的，治愈好陛下心里的创伤，最好是一同长大的陆沣远，活力善良。
可是，看着陛下这样妥协，她又感觉到很难过。
无力、难过。
安娜点点头，不欲再多说，“行了，就这样吧。”
“等到年底，就重启匹配计划吧。”
**
这段日子。
傅元霆过得非常规律，每天早晨起来锻炼身体——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随后前往寝宫的餐厅吃早餐，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虫族准备的餐点。
其他时间珊瑚会带他在红主星内部逛一逛。
每周有三个下午，他能见到蓝迪，和他说说话。
渐渐，蓝迪的状态也比最开始好了许多，偶尔，他能想到过去的一点事情，每当这个时候，他望着傅元霆的眼睛都很亮，和过去一样亮。
“那真的是我吗？”蓝迪诧异，听傅元霆说着过去的事，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厉害？”
“嗯。”傅元霆称赞道：“你很厉害，那次任务如果当时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现在都不会在了。”
傅元霆讲得是在EO集团的一些事情。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开始，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那单任务佣金很低廉，危险级别也不高，到了才知道，线人隐瞒了许多关键信息，非常凶险。
如果不是蓝迪察觉不对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蓝迪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挠了挠亚麻色细细软软的头发。
傅元霆望着他的笑容，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蓝迪又眨了眨湖水绿的眼睛，有些迷惑，“我们那时候每天都在做这种任务吗？靠这个谋生？”
傅元霆微一停顿，“对。”
“为什么？我们很缺钱吗？”
“开始很缺，后来就不怎么缺了。”傅元霆沉默几秒，坦诚道。
“那是为了什么？”蓝迪愈发不解了。
“我们想要攒上一大笔钱，买下一颗漂亮的星球，建立一个我们自己的家园，这是那时候你和我的梦想。”
傅元霆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回忆着。
他们生活在一颗废弃的星球，国家始终没有治理的意思，在最开始，还有点点希望，还有些仅剩的能源和绿地。但是随之他们慢慢长大，人类榨干完最后一点能源，国家便彻底放弃了它。
那趟通往外界的最后一班的巨型飞船驶开后，那里就成了一颗死星。
“那我们最后做到了吗？”蓝迪更加好奇了。
“没有。”傅元霆道。
蓝迪失望地啊了一声，“为什么，是没有攒够钱吗？”
“也不是，只是一直没挑到合适的，再加上后来——”
蓝迪睁大了眼睛，等着他。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美丽、和平、公正，已经完全符合我们当时关于家园的想象。”
“是吗。”蓝迪嘴角翘了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国家。”
想到歌兰，傅元霆声音不自觉沉了一些。
他捻了捻手指，声音有点低沉，“有机会再说吧。” “好。”
珊瑚给他们准备了一点茶点，都是人类爱吃的，曲奇饼干、水果干、红茶。傅元霆一贯不爱吃这类甜食，蓝迪也不怎么喜欢，但是他许久未吃过这类东西，吃得慢吞吞的，很仔细，也很开心。
“蓝迪。”
“嗯？”
“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被抓的吗？”
傅元霆一直很想知道，以蓝迪的实力，怎么会被轻易抓到。
“我……”
蓝迪揉着额头，轻声道：“让我想想……”
“我……”蓝迪想了没多久，便皱起了脸，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我…”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关系。”傅元霆见他神色不对，立刻宽慰道。
“我……可是……”
蓝迪脑海里有一片片白光闪过，他突然用力抱紧了脑袋，脸上越发露出痛苦之色。
“傅先生，蓝先生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后，珊瑚推开了玻璃门。
“好。”傅元霆虽然不知道玻璃球内的营养液到底是什么，但此时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
蓝迪整个人都扭曲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痛苦的回忆，“我不想回去——”
“我不要回去！！”
“我不要！！！！！”
他声音渐渐嘶哑起来，破碎的，痛苦的，“我不要！！”
“傅先生，先把蓝先生送回去，要不然他的身体支撑不住，只会越来越危险！！”
珊瑚焦急道。
“我不要！！！！！”蓝迪想到了那一天，尖声叫道。
……
五分钟后。
傅元霆看见蓝迪重新泡进了玻璃球体里。
他闭上了眼睛，恢复成了无知觉的、平静的模样。
傅元霆在玻璃球外面观察了一会，眼底有痛楚之色，良久，他收敛脸色，才退了出去。
**
深夜。
傅元霆回到寝宫。
屏蔽仪用上后，他重新坐在书桌前，将光脑打开。里面除去玻璃球的结构解析外，还有几乎这片地下堡垒的所有模型——都是这些日子，珊瑚带他参观的。
珊瑚全程陪在他身侧，傅元霆没法拿出光脑等设备记载。这些东西，只能靠他的眼睛来记，随后立刻回到寝宫将这些记忆一一建造成模型，录入进光脑里。
甚至包括了一些红主星的结构。
傅元霆记忆力非常好，他信得过自己。
最后，他又点开另一个文件，是关于蓝迪玻璃球体的液体分析。
也是他暗中逼问虫人医生得来的，上面清晰显示，这并不是一种有毒液体，而是编辑基因命令后，可以让人体恢复创伤、修复人体的一种营养液。
时间长了，人体会产生强烈依赖性，一旦离开这种营养液，会感到解毒不适。
根本没有解毒不解毒一说。
傅元霆看了一会，眉头紧皱，将文件关闭，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
他从离开歌兰，已经近一个月了，也就是说，安娜那边已经过去了半年。
半年了…
傅元霆低叹一声，也没想到时间过得会如此之快。
他没再多想，重新看向光脑，上面有一条他标注出来的离开路线。
虫人就是一片地下要塞，出口很少，且有很多蓝甲以上的高级虫人把守。傅元霆不是打不过，只是，到底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并不想惊动到大部队。
他只能从通风口离开。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红主星最东边的一片要塞。
那里放有他的机甲，天启者。
他必须要拿回来，如果半途中，遇见任何问题，胜率也会大上许多。
傅元霆全部确认完毕后，清点了一下随身空间里的装备，包括换洗衣物、两人份两个月的食物和水，以及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
三天之后，就是伽玛皇帝的一场宴会了。
傅元霆虽然芙罗拉公主的唯一儿子，但是他并没有资格出席，这一天，刚好也是傅元霆再度探望蓝迪的日子。
两人简单沟通完，蓝迪重新回到了他的玻璃球内。
傅元霆和往常一样，站在球外多望了他一会儿。
“该走了，傅先生。”珊瑚并未察觉任何不妥，例行催促。
“好，马上。”傅元霆转过身，随着她往外。
“今天皇帝大人会举办一场宴会，会有不少贵族前来参加，因为大战的原因…”珊瑚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尴尬，“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您最好待在房间里——”
“知道了。”傅元霆点头应下。
珊瑚嗯了一声，还要再说，后脖颈突然感到一凉，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傅元霆动作极快地收回针管，里面装有可以撑上昏迷两到三天的药物。
随后，他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副眼镜，将人类形态的珊瑚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做完这一切，他将昏迷的珊瑚拖进了楼梯间的储藏室。
最后他将眼镜戴上，傅元霆的五官和身型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又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件白色长袍，这是很久之前在洗衣房拿到的，那里有很多这样类似的长袍。
做完这一切后，傅元霆回过头，走到了玻璃球体旁边。
他刚才已经将这片的监控屏蔽仪都打开了，监控里会自动替换前些日子他和珊瑚一起离开的影像。
他打开光脑，迅速连接上玻璃球仪器。由于先前实验室的全部结构已经传输在他光脑上，破解的速度要比他想象中迅速得多。
很快，玻璃球便变成可操纵解除绑定状态。
傅元霆将那些背后的管道全部拔掉，单独把玻璃球抱出。
里面营养液没有毒性，这让傅元霆松了口气。虽然暂时没有办法帮助蓝迪克服，但是他有信心，回到联盟以后，通过药物和其他科学家帮助，一定会让蓝迪恢复健康。
傅元霆又将旁边器皿里的大量营养液放入空间内部，各种连接仪器也一并放置进去。
可惜人类不能放入空间，他将玻璃球放在一个箱子里，迅速往外走去。
今天伽玛宴会的缘故，实验楼的高端科学家一般也在受邀之列，人不多，几个仅有的守卫都被傅元霆一招撂倒。
从实验大楼离开，他直奔向军事基地。
军事基地他先前并没有去过，但是傅元霆用了珊瑚的外皮，又伪装成来送物品的皇宫官员，再加上这里和实验楼情况类似，高级官员们都去参加宴会了，并没有惹人起疑。
有几个觉得出不对的，还不等出声，就不在了。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甚至要比他想象中顺利得多。
一个小时后，他将天启者收进空间里，将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虫人敌人打败后，抢来一辆曲速飞船，迅速逃离这里。
直到飞船飞到了红主星上空，傅元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劲。
说不上来得不对劲。
从他离开实验楼，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顺了，即使虫人在上次大战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也不应该这么顺。
他转身，重新检查了一遍蓝迪，蓝迪还是位于沉睡状态，并没有任何不对，仪器上显示生命体特征沉稳。
就在傅元霆强迫压下心底的那股不对劲，突破红主星上方空军的重围后准备加速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从飞船内部传来的，轻柔的，娇媚的，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非常熟悉。
就在半年前，大战开始以前，他几乎每晚都能听见这道声音。
他也很喜欢听。
“傅元霆。”
语气里带着嗔怪，气恼，恨意，还有些许的委屈，
“就是为了他，你把我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