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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军爷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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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月下刺刀

书籍名:《我当军爷那些年》    作者:孤山拾荒客

  十六年前,二十出头的张泗,在渤海国遇到了刚刚接任安东大都护的肃王李琮。
  张泗本来是死的,他被渤海国的刑吏丢进囚车,囚车的目的地就是大唐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府驻地——平洲。他和其他囚车中的十几个人一样,都是当地郡守献给新任大都护的见面礼。而这十几人中,活过了那一年的,只有他。
  是为了什么才上的囚车,张泗至今忘不了。他本是个孤儿,在龙泉府郊外的一座小村中长大。据村中抚养他长大的猎户夫妇说,张泗的父亲是唐人,母亲是高句丽人。但他母亲怀上他之后,父亲就不见所踪。以至于母亲悲痛欲绝,生下小张泗不久,就染病去世了。
  张泗的身世虽然不好,但他却不是天生的奴。
  张泗从小脑筋就比别人转的快,很多事看得比年长者都要透彻,所以他干什么都能取着巧,即便是在小村中长大的,十几岁的张泗,却已经能在龙泉府混的风生水起。
  年轻时的张泗,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步步在龙泉府为自己打下了根基,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干什么都能干成,那一股子锐气,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也就是这样,张泗二十那年,开始打起了唐人的主意。他在一次兽皮交易中,骗了唐商五十两。这金额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就为了这个,那被骗的唐商一纸供状把他告到了龙泉府。
  刚刚得到消息时,张泗还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五十两数目,官府又能把他怎么样?但当他被衙吏拘捕时,他才发现,这事,根本就不关乎那五十两,而只关乎于大唐。
  渤海国是大唐的属国,渤海国人,也就先天的比唐人低了一等,一个渤海国的小小兽皮商,居然敢耍手段欺诈唐人,就算涉案金额只有五十两,那更是要严惩。赶上那年,安东都护府新任大都护上任,渤海国的官吏们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排着队的等着去巴结新来的大唐贵人。
  纵然张泗已经提出要拿一百两来弥补那唐商的损失,但唐商却不依不饶,非要把张泗这一次交易所赚的三百两银子全部收回了,才肯罢休。如此赔法儿,张泗如何肯接受,二人交涉过几次,事情反而闹得越来越僵。张泗那时候也是气盛,他不单看不惯趾高气昂的唐商,更看不惯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主审官,几句话顶撞上去,直接被盛怒之下的主审官给贬入奴籍,丢到了囚车里,一辈子不得自由。
  张泗那时候想不通。他尤其看不惯当年审他这桩案子的主审官。当官的也是渤海国人,怎么偏偏到了衙门,唐人却能够轻而易举的占尽好处?张泗曾一度以为,自己最先欺骗唐商,错在自己,但经过了这一遭,他觉得自己非但没错,简直是理所应当。
  张泗从小就对唐人的印象不好,尽管他本身也有一半的唐人血统,但每每想到那个将自己与娘亲抛弃在渤海国的爹时,张泗就烦闷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而如果说那时只是印象不好,那么被贬为奴的张泗,则是恨透了大唐。
  但张泗偏偏生了一颗灵光的头脑,注定就要冒出与普通人不同的想法。
  沦为奴隶的张泗,从没想过要向唐人复仇,因为他知道,就凭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大唐就像一尊神摆在他们渤海国面前,就连渤海国的皇帝都被唐人封了郡王,可想一个渤海国的奴隶,又能做到多少。
  所以张泗压根就不再纠结是否要向唐人寻仇的问题,他在囚笼里的几月时光中,就只想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当时的主审官,为何能那么厚颜无耻的巴结唐商。
  这个问题,张泗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他见到肃王。
  当他远远的在囚笼中看到那神明天降般的新任大都护登上御座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渤海国的官员,宁愿当奴做狗,都要巴结大唐。
  因为大唐,就是一切权力的根源。而在这世上,有钱,不过是不愁吃穿而已;只有有了权,才能真正居高临下,俯瞰苍生。
  但张泗毕竟只是一个出生在渤海国小村中的孤儿,他没有王侯将相的美梦。他那时候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要做个唐人。而对当时的大部分人来说,想要从渤海国的奴隶,蜕变成大唐的子民,这个过程,也已经比登天还难。
  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张泗如今就是大唐的子民,而且还是那其中的佼佼者。能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的,除了达官显贵,再也就是像他这种跟在权贵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走狗了。
  张泗对自己如今的身份很是满意,为了维持现状,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打从见到胡九彰出现在肃王府的那一刻,张泗就已经生出了杀心。他不管胡九彰有没有在李慕云面前告发自己,只要胡九彰活着,对于张泗来说,就是不安全的。
  张泗本已经做了万般准备,他甚至试过去买通李慕云身边的奴仆,在餐食药物中下毒,取胡九彰性命。但投毒这种事,不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部署,难免会露出马脚来,张泗为求稳妥,没有轻易出手。但现在,他没道理不出手。胡九彰已经被肃王妃给赶出了王府,张泗倘若放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对会斥责自己一辈子。
  夜半时分,宵禁下的长安城中,万籁俱寂。除了时不时从空旷街道上传来的打更声,这一夜,就连风,都格外的安宁。
  一轮半月在夜空中洒下清光,四个夜行人在长安县嘉会坊外闪过身影,而这四人中,有一人,身高照比其他三位高出了一头不止,那人勒紧的裤腰上是一团欲坠未坠的肥肉,那一身夜行的黑衣,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突兀。但这膀大腰圆的一位,却偏偏是四人中的主心骨。他动作或许不如其他三位灵巧,但只要此人不动,其他三人,便是连一步,也不敢多迈了去。
  此人,便是全副武装的张泗,他腰间戴着把漆黑刀鞘的长刀,脸上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张泗身旁跟着的三位,则是他手底下效力多年的三个属下。这三人都是张泗从奴隶贩子手里买来的奴,没有背景。张泗要他们生,便生,而倘若要他们死,便一丁点的痕迹,都不会留在这世上。
  这次与张泗前来的三位,显然都是练过武艺的,三个人的体格十分精壮,但那三人却没带长刀。倘若仔细观察的话,能够看到那三人腰间若隐若现的短柄。这三人带的全都是适合室内近战的短刀。
  如此,张泗此行的意图便显露无疑。真正执行刺杀的,并不是他,而在这三位短刀刺客。张泗此来,只不过是为了亲自见证自己敌人的灭亡。
  夜风清凉,冷月在夜空中无声无息的洒下柔光。四名夜行人很快从嘉会坊坊门潜入,一转眼,又遁入了街道间的黑影中。
  嘉会坊正位于长安县偏南的位置,紧挨着长安县县衙所在的长寿坊,此地所居,有半数是长安城中的下级官员,长安县不良帅陈番,也正是住在嘉会坊中。
  但不良人是吏,不是官,即便是陈番这个不良帅,也住不到嘉会坊中地段最好的屋子。他的小屋位于嘉会坊的西南角,前后进出都不方便,屋舍也相对简陋,怎么看都只是普通民房的规格。可就是这样一处房屋,还是兵部的人为了照顾陈番这个前任旅帅,才拨下来的。在长安能住到嘉会坊中的宅子,普通百姓可是想都不敢想。
  张泗对嘉会坊,显然是轻车熟路,这四人在街巷中一番辗转,居然完美无误的一路避开了巡夜的不良人,他们直到了陈番家毫不起眼的大门前,这才停下脚步,猫着身从门缝向内张望。
  跟随着张泗的三个汉子,都不由自主的将手搭到了腰间的短柄上,只有张泗一人,仍好似波澜不惊般,站在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抬手将裹在面上的黑布给扯了开,露出脸。张泗摘了黑布,这才轻手轻脚的从衣襟中掏出个开锁的铁针,片刻便将陈番家的门锁给撬了开,显然是个开锁的老手。
  张泗撬开了锁,他身边三人便鱼贯般涌进了陈番家的小院。张泗走在最后,但却气定神闲,只因为张泗对陈番的家,几乎已经了如指掌。
  陈番这个不良帅,手底下分散在长安城中的暗桩不少。而张泗是个四处打探消息的情报头子,二人间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有了来往。他知道陈番在长安,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的。陈番家中既无奴仆,也无妻小,只一个单身汉寡居在嘉会坊地段偏远的旧宅子里。但陈番居住的宅子,却不是给单身汉准备的,这屋中东西分布着两个大屋,大屋中间用隔断隔开,就隔出了四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来,陈番是家主,理应住在东边一侧,而倘若有客,便安置在西面。
  介于此,张泗推断,胡九彰理应暂住在西边的房间中,他对自己手底下的三个刺客也是如此授意的,那三人一进门,便静静潜入了主屋西侧的房间,而张泗这个露着脸的主谋,则抱臂站在一进门的客厅中,直等着听西边屋中的声响。
  四人的行动一直悄无声息,他们就连进屋开门的脚步声,都听得好像消了声似的。
  不一会儿,西侧房屋中传来一声刀入血肉的闷响。张泗脸上不由显出些许笑意来。三个精壮汉子,深夜里来偷袭一个熟睡的伤号,没可能会失败。就算一击不死,三个人轮流刺上一刀,人也该气绝了。
  这过程中就算胡九彰的叫声吵醒了陈番,张泗也不怕。他站在客厅里,等的就是陈番。
  但让张泗感到奇怪的是,他明明听到了短刀入肉的闷响,可偏偏,他没听到胡九彰的喊叫。
  难道这第一刀,胡九彰就被刺中了要害,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张泗眉心微皱,他下意识的把手搭到了自己那把价值不菲的长刀刀柄上。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第二刀刺下去的声音。忽然间东边房间里传来了响动。张泗握紧了刀柄,霎时间长刀出鞘,他侧过头便见到身着单衣的陈番冲至门前。
  骤然见到闯入者的陈番,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张泗注意到陈番的一只手,还隐在拉门后。
  “陈帅醒了?”张泗脸上带着笑。清冷的月光从房门外射入,映在他半张脸上,将那轮廓勾得格外明朗。
  “陈帅可有雅兴,与张某人玩一玩长刀?”
  张泗说着,手中刀刃已经朝着陈番摆了去,而陈番眼光紧盯着西边房门,他又听到那房中传出的闷响。
  第三刀,第四刀……
  那声音已经明显的叫人心颤了,可屋中竟愣没有传出胡九彰的喊叫。
  张泗想,胡九彰应该已经死了,可既然已经死了,自己的手下,却又为何要在尸体上连刺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