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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久丹青色半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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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生离死别

书籍名:《岁久丹青色半销》    作者:井烛

  寒冷的天气里突然下起大雨。
  雨水打湿了灵柩,犹如冰刃一样的雨仿佛要撕开灵柩一般砸在了上面。送行和围观的人群却并未散去,抬棺者及送葬的队伍在暴雨中缓慢地前行着,白色的灵柩似有千万斤重,他们抬得异常艰难。
  揭傲的葬礼非常隆重且肃穆。得知他的死后全城的百姓都跟着叹息难过,为世上又少了一个仁厚的将军而感到惋惜。
  队伍中哭得最大声的是孩子们,此刻失去至亲至爱的大哥哥,犹如失去了重心般地痛哭流涕。
  揭父看起来最为悲痛,虽然没有哭泣,但脸色极差,整个人都消瘦下去了。
  整个队伍里,只有一个人看不出任何情绪,那就是长公主。
  此时,身着丧服的苏诗青出现在路中央。
  绝望的双眼蕴涵着悲痛的平和,手中的红色罗缨格外醒目和凄凉。他径直走向灵柩,每一步都异常的艰辛,最后他用颤抖的双手将罗缨放在灵柩上。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一切都交给虚空,然后跟随揭傲而去。
  等苏诗青退开后,抬棺者们分明觉得灵柩轻了许多。
  长公主看向他,死一般寂静的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怨恨,冷冷地对他说道:“不要再跟过来。”
  她杀了大仁国的将军,御仁君痛失爱将,痛心疾首,当场震怒。不仅褫夺了她的封号,而且还罚她永远为揭傲守坟,在他的坟前忏悔,禁止她出自己的封地半步。
  听到长公主的命令,苏诗青脸色惨白,如同即将溺亡的人,这一刻,他陷入一种极端绝望的境地。
  很快的,雨停了。
  出殡的队伍继续唱着丧舆之歌且加快了脚步,灵柩缓缓走出城门,越过山川和河流最终消失在了远方。
  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从弥散的烟雾中缓缓飞来,落在了苏诗青的胸膛上。
  “揭傲……是你吗?”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沿着鼻尖滴落在翅膀上。蝴蝶受惊再次飞起,最后不见了踪影,任凭他怎么寻也寻不见。
  这打击来的太突然,太深刻。
  他厉声抱怨着自己,以前所有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里涌现。
  他跑进酒肆里买醉,企图用酒来麻痹自己,醒了又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直到大半夜被酒肆的伙计赶出来后,他在路上踉跄着狂奔,摔得满脸是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
  无人的街道上依稀可见揭傲熟悉的背影,偶尔回过头来朝着他微笑,等他跑过去时却又渐渐的消失。任凭他如何努力都触摸不到揭傲那熟悉的体温,永远只有冰冷的空气。
  苏诗青不由失声的叫了起来:“揭傲!不要走!我错了,求你回来好不好?”
  眼泪就像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也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天,他才终于回到寺庙。
  门“呀”的一声,轻轻的开了。
  苏诗青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
  柳疏影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扭过头来看他。
  “顾郎,你去哪儿了?我好担心你……”
  揭傲的葬礼已经结束好几天了,可是都不见他回来。也不知道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受伤且憔悴的脸看着真让人揪心。
  “对不起,我好痛苦……不是有意要离开这么久的……”
  苏诗青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非常沙哑,颤抖的身子显得很无助。
  柳疏影的内心波动不已,抑制不住也跟着哭泣起来,然后走上前来轻轻抱住了他。
  苏诗青紧紧的抓着柳疏影的手臂,像找到依靠似的,自责道:“……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离开他,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都怪我!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呢?”
  苏诗青怒锤起自己的胸口:“不!你不明白,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柳疏影急得咳嗽起来,阻止道:“咳咳!顾郎!你不要这样!咳!”
  她的咳嗽声终于让苏诗青稍微冷静了一点。
  “你不要再管我了……!”
  柳疏影自然不会就这么放任他的冲动和任性,手抓的更紧了。
  “顾郎,我明白,你的心我都懂,咳!可是我相信揭将军一定不愿意,咳,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柳疏影说着急忙用手绢捂住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诗青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将她扶到床上坐下。
  “你没事吧?怎么咳得这样厉害?”
  没过多久,整个手绢都被鲜血染红,柳疏影的脸也变得毫无血色。
  苏诗青看着那些鲜血,像是一把利剑刺在心口,隐忍的绞痛起来。
  他将柳疏影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担心的!”
  “不……顾郎,是我的身体不争气,不怪你……”柳疏影有气无力的说着。
  听着她气若游丝的声调,苏诗青赶忙扶着她躺下。
  “别说话了,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去给你煎药。”
  “嗯……”
  柳疏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出门后,苏诗青的眼泪再次扯开防线似的汹涌而出。
  他不能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他得振作起来,否则柳疏影该怎么办,她还需要他啊!
  那天之后,柳疏影几乎再没下过那张床,病情严重到令苏诗青感到害怕,害怕她会随时离去。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又紧张的氛围中悄然逝去。
  秋末的某一天,风很大,院子里满是扬起的灰尘,空气寒冷异常。
  柳疏影忽然强撑着枯叶一样的身体下床梳妆打扮,而且还换上苏诗青为她画的那件纯白色舞服,不顾严寒在院子里跳起了她夺得花魁时的那支舞。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日在台上尽情纵舞,苏诗青在台下驻足欣赏的情景。
  端着药回来的苏诗青,看到这一幕后,急忙冲过去拉住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被寒风吹得异常冰冷。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跑出来跳舞了?快点进去别着凉了!”
  柳疏影轻轻地掰开苏诗青的手,温柔且坚定,笑容是无言的幸福。
  “顾郎,让我再为你跳最后一支舞吧。”
  这支舞她从来只为他一个人而跳。
  清颜白衫,水袖长裙仿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墨发如瀑,素雅清丽的面庞挂着淡淡然的微笑,整个人若仙若灵又好似空谷幽兰一般。
  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淌满了整张脸,苏诗青只觉得现在的柳疏影就像一片翩翩起舞的雪花,只要落地就会融化,悲凉且无可奈何。
  舞毕。
  柳疏影晃了晃摇摇欲坠的身体,苏诗青及时接住了她。
  她躺在他的怀里,喃喃道:“数日相随两不忘,郎心如妾妾如郎……”
  苏诗青默默垂泪,柳疏影抬起头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疲惫地笑了笑,气若游丝。
  “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要面对生离死别,顾郎,不要哭,我想看到你笑。”
  “对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柳疏影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昙花一现人苦短,顾郎……我希望你能忘掉我和揭将军重新开始,虽然我们无法再继续陪伴你左右。可我相信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你一定能够再遇到像我们一样的人,他(她)会代替我们陪你到青丝缀满霜华,看尽这繁花落日,细水长流……”
  苏诗青悲哀地摇着头:“我不要,我只要你们永远待在我身边!”
  “对不起……顾郎……”
  良久过后,苏诗青以为柳疏影只是昏睡过去,没想到她竟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人世。
  他凄厉地望着柳疏影苍白似雪的脸庞,如遭五雷轰顶,思想凝结完全不能思考。
  一把无形却锐利无比的利刃就这么猛然扎向他的心窝,一种无法名状的锥痛蔓延全身。
  没有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嘴唇不停开合着,却很难听清那嘶哑的话语。与其说是话语,还不如说是发自动物本能的哀鸣。
  巳时。
  前来吊丧的僧人们走进房间。
  摇铃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僧人们的嘴里诵出悲伤的经文,听起来就像鬼魂的哭泣,无比的悲凉。
  苏诗青已经流干了眼泪。
  他拿出所有的关于柳疏影的东西,包括为她画的画像,全部堆砌在院子里,久久地注视着,最后拿来烛灯,点燃了那些遗物。
  摇曳的火光在物品上游移穿梭,红色的火舌舔舐过的地方,便是永远地死去了。夜间的风轻轻拂过,青色的烟雾与尚未完全消失的灰烬一齐飞向空中。
  苏诗青茫然地凝视着远方,看到通往寺庙的吊桥悬挂空中,宛如通往阴间的奈何桥。
  什么都没了,才会有彻底解脱的可能吧。
  柳疏影下葬后,他都一直待在坟前,连续两天滴水未进。
  第三天清晨。
  苏诗青看着冉冉升起的晨光照射在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显现出浓浓的哀伤。此时此刻,他的心冷若寒冰,全身都在颤抖。
  他真的觉得好痛苦,好想快点儿卸掉肩膀上沉重如山的担子,无法抑制心中如疯如魔的冲动。
  突然,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停顿割向自己的手腕……
  因为见他迟迟未归,僧人们出来寻他,见到这一幕后,一位僧人敏捷地朝他扑了过去,从他的手里夺下匕首。
  鲜红的血液瞬间流淌在整个地面,僧人吓得赶紧用手掌使劲儿按住他的伤口。
  僧人大声喊道:“施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要管我!让我去死吧!”
  苏诗青挣扎着,大吼大叫起来,又突然跌坐在地,昏死过去。
  僧人急得赶紧撕下衣摆为他包扎伤口,然后背起他飞一般的冲到寺庙里去找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