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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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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龙达

书籍名:《薄荷等等我》    作者:uin

  因为缺氧引起的短暂昏厥,  此刻携带的任何药品都不如几口氧气管用,药店买的氧气袋浓度远不及医用氧,一直吸着也有所缓解。
  贺薄文被扶进房里,  他看着不胖,  重量却惊人,十几米的距离,  把桑卓累得喘吁吁。逐渐恢复意识,桑卓便出去了。
  这个房间很小,  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黄色木门关不严实,  空隙不停透着外面的风。因为是当地人家改成的民宿,完全是藏式装修——四面墙被一条橙蓝色横线膈成两色块,上面是斑驳的白,  下面是灰灰的豆沙绿,顶上紧绷绷贴大面红黄蓝相间的格桑花宽布,  到边角处折下均匀的竖纹,  连窗帘上都印着藏族姑娘画。
  一根线吊着灯泡耷拉下来,发散出微弱的灯光。贺薄文躺在床上,氧气袋不离手,困得难受,  却迟迟睡不着。
  乔阿噙着笑蹲在床边看他,  一会戳戳他的腰,一会刮刮他的肩。
  贺薄文闭目,保持镇静,  心平气和说:“走开。”
  “不走,这是我房间。而且我都走三年了,这次你打死我也不走。”两根手指揪了下他的小臂,  “你翻脸不认人啊,嘴都被你亲肿了。”
  一听这话,他睁开眼看向乔阿,见她这一脸又娇羞又得意的表情,别过脸去再次闭上眼:“对不起,一时混账,脑袋不清醒。”
  “那……再来一次?”
  “……女孩子家,矜持点。”
  “噢。”
  房间虽冷,底下却有电热毯,贺薄文忽然蹙眉,嫌弃地掀开被子。
  乔阿知道他的怪毛病又来了:“没带被套?”
  “没。”
  “那你就忍忍吧,这边没得卖。”乔阿拉着被子盖回他身上,“地上都躺过了,破罐子破摔,将就将就得了。”
  “……”贺薄文不想说话。
  “忍一时半会死不了,真感冒就麻烦了,我可不想殉情。”乔阿把床尾的毛毯也盖上去,“高原欺强不欺弱,乍一来肯定会反应,但是你长期运动适应能力和心肺功能都会好点,好好休息一下,明后天应该就好多了。”
  “你出去吧,我清净会。”说完侧过身去,背对着乔阿。
  又什么毛病?
  这床又窄又短,轻轻一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贺薄文人又长,只能曲膝不让脚悬在床外。
  乔阿看着他身体顶起的被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贺薄文登时弹坐起来,恼羞成怒:“你……你像话吗?”
  “不像。”
  一激动心跳加速,又缺氧了,他拿着氧气袋挪到床里面侧睡。乔阿顺势躺到空位上:“谢谢给我腾位置。”
  贺薄文闷声吸氧,一个字也不想说。
  乔阿怕他气出毛病,没敢再过分,下床理了理头发:“你想吃什么?我去做点。”
  贺薄文还真饿了,啃一路面包,水都没喝几口,他知道这里条件有限,平时那些瓜果蔬菜就甭想了,只说:“煮点粥吧。”
  “那你睡会,做好了叫你。”
  “谢谢。”
  乔阿关上门出去,贺薄文躺平,盯着上方的花布发呆,回想起湖边的那一幕,脑袋又混乱起来。
  他敲了敲太阳穴,还是胀突突地痛。
  桑卓一家为了欢迎新朋友,本想做牦牛肉火锅招待,乔阿却想陪贺薄文一起喝粥。
  因海拔高,这里人都用高压锅煮饭。她也不再是曾经那个连面都做不好的小丫头,去年骑行川藏线,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边支帐篷自己架锅做饭,练就了一身野外生存能力。
  很快做好一锅粥,乔阿盛上一碗端进房里。
  尽管难受成这个鬼样子,贺薄文仍坚决不同意在卧室用餐,抱着氧气袋跟乔阿来到餐厅。
  与汉式桌椅不同,餐厅两条长桌并排放,座位从南延伸到北,紧贴墙而建,上头铺了层厚厚的藏毯。
  贺薄文挤进去坐下,他腿太长,窝着不是很舒服,只能往侧边伸直放着。
  他注视面前大碗白粥看和旁边的筷勺,迟迟没有动弹。
  这是公共餐具,不知道多少人用过,锅可以高温消毒,可碗筷就未必有条件了。
  贺薄文知道自己的洁癖可能在他人看来很不礼貌,艰难地拿起勺子又放下,实在克服不了心里那关,轻声对乔阿说:“也不是很饿。”
  乔阿明白他的意思,很想说一句:有的吃就不错了。再三思考,觉得他也不容易,便说:“那我去小卖铺看看有没有新的卖。”
  “我车里有保温杯。”
  “……”
  于是,乔阿找来他的保温杯,将高压锅里的粥倒进去。
  贺薄文怕这家人看了不高兴,拿上坐到车里喝。
  快十一点,天早黑透了,小村静悄悄的,偶尔过去一人。
  乔阿不想捧着个大碗去车里憋憋屈屈地吃饭,逍遥地张着腿坐在宽大的位置上用餐,还开了袋榨菜,吃完后把锅碗都洗了。
  贺薄文喝了两杯白粥,终于舍得放下他的宝贝氧气袋,到厨房清洗保温杯。
  乔阿看他没处下手的模样,抢过来帮他刷掉:“我烧了点热水,晚点饿的话我那还有泡面和自热火锅。”
  “嗯。”
  贺薄文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杯子外的水渍擦净,又倒开水冲一遍里面,才装满热水。
  乔阿站在一旁啧啧感叹:“叫你在这里生活个十天半月,你不得疯了。对了,这边是旱厕,没有卫生间哦。”
  贺薄文知道,可在听到这个名词时脸色还是瞬间变了:“在哪?”
  “你现在要去吗?”
  “嗯。”
  乔阿往卧室去。
  “你干嘛?”
  “拿手电筒,那边没灯。”
  这边旱厕和平原的也不同,厕所下面完全是空的,大概有两三米深,堆满了排泄物,臭不可闻。因为坑长而窄,成年人掉是掉不下去,但一不小心踩空的话,估计也得扭个腿。
  贺薄文拿着手电筒小心进去,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墙很低,他人又高,冒出个上半身在外头,见乔阿在外面等着:“你离远点。”
  “我没那么变态,偷看你撒尿。”
  “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粗陋的话。”
  “哦。”乔阿抱臂往远处走几步,喊一声:“好了,你开始吧。”
  “……”
  不一会儿,贺薄文憋着气,大步走出来,他现在想把自己全身扒了,好好消个毒,再冲个热水澡,可这种想法不切实际。
  所以他决定,从现在开始非必要不喝水。
  乔阿知道贺薄文今天虽然冲动了,但绝不可能同意与自己同床共枕,懒得争执惹他激动,自觉到旁边的房间休息。
  夜深人静,人们都休息了。
  贺薄文拿出毛巾去外面湿冷水把自己清洗一番,勉勉强强回房间去,路过乔阿的门口,听到她“咯咯”的笑声。无意偷听,只是声音太过清晰:
  “小文叔亲我了,他简直疯了一样,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他还有那么狂野的一面。
  不记得什么感觉,当时吓懵了,没好好品味,下次告诉你感受。但是我好喜欢他的胡茬,酥酥麻麻的。
  他还缺氧晕了过去,哈哈哈哈哈——”
  听着女孩恣意的笑声,他也跟着提了下嘴角。回去坐在床边发呆,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眉毛、眼睛、嘴唇。
  他躺下去,捏着被子盖住下半身,心里还是过不去,干脆起身出去车里坐着。
  外面静悄悄的,路上没有一点灯,天是墨蓝色,一丁半点云像黑色棉絮飘在夜空,房屋也成了一个个黑色方块。
  刚闭上眼,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打开他的车门坐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乔阿笑着关上车门,冻得直搓手,“我陪你。”
  “不用,你回房间去。”
  “不,我就要陪你。”
  贺薄文知道劝不动,干脆不说话了。
  车内陷入短暂的静谧,前面有个黑影蹿了过去,发光的双眼一闪而过,“喔喔”轻叫一声,原来是只小狗。
  今个天气好,漫天繁星。
  贺薄文想起几年前在农家院的时候,乔阿与晚文坐在平房顶看天上几颗少到可怜的星星,和她的那些话。
  他侧眸看过去,只见女孩穿着毛袜子,脚架到座位上,抱膝望向天空。
  “冷吗?”
  乔阿笑着摇摇头:“你呢?”
  “我不冷。”
  “你想看电影吗?”
  “怎么看?”
  “我电脑里下载了一些。”
  贺薄文看着她期待的双眼,点了个头。
  乔阿小跑回房间去拿笔记本,还带了两块毯子和两根香蕉来:“有点烂,勉强能吃,这边水果太难得了,好贵的!”
  贺薄文一口也不想吃。
  乔阿挑好一部片子,把电脑放到两人中间,裹上毯子跟贺薄文说:“你要是冷就盖上吧,身体重要。”
  “好。”
  两人安静观影,是部爱情片,还有些亲密戏。贺薄文想起白天的事来,觉得她就是故意挑的这类,可再看过去时,乔阿却睡着了。
  她脑袋歪着,蜷缩成一团,等醒来,脖子无疑会酸痛。
  贺薄文按下暂停,下车绕到副驾驶,将女孩横抱出来,送回房间。
  电热毯忘记关,被窝里暖暖的,刚把人放到床上准备起身,乔阿攥住他胸前的衣服不放手,眼睛却紧闭着。
  贺薄文知道她早就醒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柔声哄了一句:“松开,睡觉吧。”
  乔阿却抱得更紧,脸埋在他怀里嘟囔句:“冷。”
  这样的姿势很尴尬,贺薄文一只手肘支床,防止压到她身上,另一手覆上胸前她的小手,轻拽了拽,没能成功:“阿礼,让我起来。”
  乔阿睁开眼:“我爱你。”她总是猝不及防地表达爱意,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复杂,我可以换位思考,也理解,所以不需要你立马给我什么肯定的回应,我们慢慢来。现在可以像从前那样开开玩笑,轻松地相处,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的心揪了一下,看着眼下的双眸,意志又薄弱下来。
  “我没做梦吧?明早醒来,你还会在吧。”
  贺薄文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会的。”
  “你亲了我,那是我初吻。”乔阿松开手,“你要是敢跑,我就回去把你家拆了。”
  “不敢。”
  ……
  乔阿睡到八点多,出来时,贺薄文坐在外面的小凳子上边晒太阳边吸氧,见人过来,放下氧气瓶:“吃完早餐就走吧。”
  “去哪?”
  “回家。”
  乔阿忽然蹲到他面前:“回家干什么?”
  “洗澡。”
  “……”
  早餐还是粥,方便贺薄文倒进保温杯食用。
  他们一人一辆车,先往尼玛县去找补给。
  一百多公里,两个小时就开到了。贺薄文去买水、食物和氧气,乔阿进了一家服装店。
  再见时,她一身藏服,蓝色的一缕头发编在麻花辫里,上身大红色高领衬衣,配上米色藏裙,腰上绣满绿松石和玛瑙的宽腰带是在拉萨买的,与这套衣服搭配竟异常合适。转着圈地问他:“好看吗?”
  贺薄文坦白回答:“好看。”
  两人继续前行,乔阿在前面开,贺薄文后面跟着。昨夜下了雪,道路两边的草地有斑驳的雪迹,远处的雪山也塑上新衣。
  忽然,乔阿车轮一拐,停到左边的草地上,贺薄文跟着停车,见女孩跳下车,往远处去:“干什么?”
  乔阿回头,做出个“嘘”的手势。
  贺薄文再仔细看,是几只藏羚羊。
  乔阿怕惊扰它们,不敢靠近,拿起手机拍照。再回来,见贺薄文坐在车里又吸起氧来。她走过去,趴到他的窗边:“去年走阿里大环线听同行的朋友说有队国家运动员来到这边,全部缺氧进医院了,小文叔,你再加把油,我们也能去医院几日游。”
  贺薄文懒得搭理她。
  乔阿忽然睁大眼,指着路对面:“那边也有,今天运气真好,看到这么多。”
  贺薄文望过去:“那是藏原羚。”
  “你居然认得出来。”
  “屁股是白色桃心,很好辨认,书上看到过,没时间走万里路,总得多读点书。”
  “贺老板,你时间充裕的很,是因为洁癖吧,你要是出来旅游个十天半月,光一次性被套都得塞两大箱子。”乔阿太喜欢挑逗他了,说着手就伸向他的下巴,“你没带剃须刀吗?我这有修眉刀,要不要帮你刮刮?”
  贺薄文挡住她的手:“安稳点,上车走了。”
  乔阿见他气色好些,说话也更有力,看来是恢复得不错,便提议:“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哪儿?”
  “好地方,”乔阿往前面自己的车走去,“跟我来就知道了。”
  去的是一处断崖,没被开发过,因为昨夜雨雪交加,一路泥泞,很容易陷车,好在他们两开的都是越野。
  乔阿从包里找出一袋没用完的龙达,分给贺薄文一些:“我们去撒龙达。”
  “你去吧。”
  乔阿见他不接,自己走到崖边,一个跳跃,将手中的龙达高高抛撒出去。这是藏族人祈福用的,可自然风化。
  “希望贺薄文可以活久一点。”
  他无奈地笑起来,走下车,立在不远处。身形颀长,冷风吹过来,轻轻拂起黑色的大衣角。
  “希望事事顺意,天天开心。”
  乔阿明媚地笑着,耳上的红色挂坠摇来摇去,周身白色的纸片随风飞舞,飘向远方。
  高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上一小时还阴沉沉的,这会又敞亮起来。此刻雪山上云雾散开,阳光洒在山顶,有种“日照金山”的意思。
  可他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风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