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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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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财富的归宿》    作者:资中筠


                                    国会先后成立了以众议院议员里斯(Reece)和考克斯(Cox)为首的调查小组。首当其冲的是洛克菲勒、卡耐基、古根海姆、罗森瓦尔德等基金会。福特基金会刚开始活跃不久,但是它资助成立的共和国基金(Republic  Fund)因与民权运动有关,也受到指控。总的指控的罪名是基金会的活动助长了左派思潮,直接、间接帮助了共产主义,因而危害了美国安全。具体内容大致有:基金会资助过的个人中有思想左倾或亲共人士,某些社会改良项目和活动有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之嫌,翻译出版有关苏联的书籍等于帮苏联作宣传等等。国会的调查报告中特别肯定了基金会对自然科学和医疗慈善事业的贡献,而对社会科学则充满疑虑,不是指责其成果导致社会主义主张,就是违反美国道德传统(例如关于两性关系的研究)。

            被麦卡锡指控为苏共间谍的希斯(Alger  Hiss)原是罗斯福政府国务院官员,卸任后任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会长。“希斯案件”轰动一时。卡耐基基金会与他的关系就成为其罪名之一。特别有意思的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一大罪名是在中国32年来花了几千万美元资助中国高等教育,培养出来的大批人才大多数都投向了共产党,所以洛克菲勒基金会等于为支持共产党政权出了力,以此推理,它应对正在朝鲜战场上作战牺牲的美国青年负部分责任。

            这一调查是麦卡锡主义的产物,代表了美国极端保守的一派。指责大基金会颠覆资本主义制度当然是极为荒唐的,但是美国的确存在这样的保守思潮,是对从进步主义以来的一切改良的反动。这种右派思潮与平民主义反精英的本能奇特地结合起来,遇到适当的气候浮到水面,以一种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基金会毕竟不同于一般无权无势的受害者,此调查案一出,举国哗然,即使是在当时压抑的政治气氛下,各大报刊、各高等院校以及知识界人士仍然纷纷以各种方式批判这一做法,盛赞基金会的功绩。所以这一调查尽管来势汹汹、罪名吓人,而且历时几年(从1951年至1955年),但基金会并未受到损失,反而声誉更高。调查结果以指控不成立而告终,在这场辩论中美国思想界的自由主义主流却借此有了一个重新伸张的机会。②

            《财富的归宿》  第三部分帕特曼调查

            3  “帕特曼调查”(Patman  Investigation)与《1969年税法》

            1961年在来自得克萨斯州的众议员帕特曼(Wright  Patman)的发起下,开始对免税非营利组织进行又一轮调查。

            事实上,早在1950年,美国众议院拨款委员会就曾提出,凡基金会的资金大部分来自与其关系密切的企业者,不应享受免税待遇,但是国会未予受理。帕特曼锲而不舍地收集证据,证明许多享受免税的机构滥用权力,如投资利润免税;以优惠利率给捐赠者贷款;以免税的钱购买产业,立即以极为优惠的条件转租给原出售方等等不正当的做法。一些著名的企业曾把它们的旧工厂出售给公益机构,这样它们不但可以免交财产税,还可以减去一部分所得税。更有甚者,有的公司把整个企业卖给公益机构,然后以受委托方式继续经营,同时享受完全免税。还有一种做法是,捐赠人把一笔投资转给一家基金会,这样就免交财产税,基金会接受时可免交“礼品税”,再将这笔投资出售,又免交财产税,然后将所得款项以象征性的利率贷给原捐赠人,或者用于购买捐赠人希望控制的企业的股份,这样交易就做成了。③

            到1969年,在60年代激进思潮的背景下,社会批判的矛头再次指向富豪。同时,约翰逊的“伟大社会”计划使政府对社会福利承担的义务达到最高点,基金会的作用相形见绌。帕特曼收集了大量的材料,对基金会的指责集中在滥用免税的地位进行不正当活动上。这一次可以说是从“左”边的批评。帕特曼指出,“反映人的高尚本能的慈善事业已经逆转成为制度化的故意逃避对国家的财政和道义责任的手段”,而这正是美国国会所给予的免税权所促成的,这种税制的继续“只能使我国一些百万富翁贪得无厌,而不会转向慷慨”,因此有关税法必须改革。④帕特曼是平民主义者,一贯以华尔街和大企业为对手,他主持的小规模调查从1961年已经开始,陆续揭发一些基金会违反财政规则、操纵股市、以迂回的手法逃税等行为。最初出席听证会接受质询的是一个名叫“美国人依宪法创业”(Americans  Building  Constitutionally)的组织,其宗旨是“帮助美国人充分利用宪法赋予的权利”,也就是教给人如何钻法律的空子进行免税的基金会,当然是要收可观的佣金的。这次调查的成绩是揭露了此类组织,以及其他一些滥用免税权利的行为,并在税法中增加了一些监督条款。帕特曼还指责财政部对基金会纵容失职。政府也曾想采取进一步限制的措施,但阻力太大,未果。同时,各州法律不同,多数执行很松懈,除非有人告,一般司法方面听之任之,有许多空子可钻。当然帕特曼报告对弊病也有所夸大,对营造不利于基金会的气氛起了一定的作用。

            到1968年,在社会激进运动的高潮中,舆论界又掀起一轮对基金会的抨击。在这一背景下,1969年2月,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与国税局一起就基金会和慈善机构举行特别听证会,总的气氛是与基金会敌对的。帕特曼是第一证人。当时需要增加税收的压力很大,主要的批评是指责基金会利用免税地位并未完全用于造福公众。这一次与50年代那一次不同,调查得到舆论大力支持,涉及的基金会面更广,而且越揭越深,许多指责确有根据。主要问题有两方面:一是介入政治,例如借扶贫为名,资助某些政治团体进行竞选;二是巧立名目直接资助政府官员,等于变相贿赂。最大的基金会福特理所当然地成为被关注中心,而且它两方面的行为都有:大力资助黑人民权组织,包括设立帮助黑人参选的专项,据说有些黑人市长就是它扶上去的;同时又由其会长邦迪亲自批准将大笔资金给前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的幕僚,立项的名义是“从公职到私人生活过渡期的缓冲资金”。以邦迪与肯尼迪兄弟的关系,此举徇私的性质十分明显。在听证会上出面为基金会辩护的正是邦迪本人,他傲慢的态度引起更大的反感。当然有这种行为的不止福特一家,一些名誉本来就不好的小基金会直接给在任的最高法院法官行贿的行为也揭露了出来

            ,最后该法官只得辞职。这次辩论持续时间较长,社会影响较大。主要压力来自左派,但也有右派的,如以阿拉巴马州州长乔治·华莱士为代表的极右派人士反对福特等基金会资助南方黑人登记选举的活动。他们对国会施加压力,要求在立法中加上基金会寿命不得超过40年的条款,经基金会力争,删除了这一条款。为基金会辩护、反对对它限制过多的主要是各大学、研究机构和民权组织的代表,以及一部分政府官员。

            最后通过的《1969年税制改革法》是妥协的产物,当年12月30日由总统签字生效。该法全文冗长而十分复杂,非专业律师和会计无法读懂。主要影响基金会的条款是:基金会每年投资所得利润要交一定的税(税率在以后10年中不断变化,大体上从4%减至2%),这是美国有史以来第一次要基金会纳税;严禁基金会内部转移资金;基金会每年必须至少捐掉其当年资产的一定的比例(这一数字也经过反复争议,后来基本上固定在5%);基金会一般不得持有任何一家公司20%以上的有投票权的股票,并不得从事危及本金安全的投机;要求基金会每年提出更加详细的报告(1950年通过的税法中已经首次规定基金会等免税组织如经营某种商业,须与公司一样纳税,并要求基金会建立账目档案,其中一部分公众可以随时查阅,现在更进了一步);严禁资助选举登记、政治宣传以及足以影响立法和政策的游说活动;捐赠给其他非营利机构的款项必须符合公益事业标准,接受单位必须在一年内将此款用于原定目的;对个人的捐赠必须符合严格的经过批准的标准等等。如有所违反,将课以重税,最高达100%。

            尽管最严厉的主张未包括在内,但该法总的说来,对基金会加强了限制和压力。其利弊说法不一:论者大体上认为积极方面是使基金会更加自律,杜绝了一些滥用免税权利进行不正当活动的途径;消极面是束缚了手脚,特别是使大基金会失去了那种开创性、前沿性和探索精神,最受影响的活动实际上是有关社会改良、扶助弱势群体特别是黑人民权运动那部分。该法出台后一些小的基金会解散,新基金会成立的步伐减慢。人们担心,由于第一次要基金会交税,以后各级政府一遇财政紧张是否会纷纷效尤,或任意增加税率,以致从根本上危害慈善事业。还担心如果对限制条款作宽泛的解释,一切教育和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都可能纳入,将使基金会寸步难行。于是后来又采取了一些挽回措施,例如批准“项目投资”(Program  Related  Investment),允许基金会给通常银行不予考虑的城市发展项目贷款,这项政策对推动城市改良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