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你就永远也别提什么荣誉不荣誉了吧,”姑
姑喊道。“像你这样一副寒酸相、穷骨头,嘴里就不配说什么荣誉不荣誉。
我很对不起,我的侄女,叫你逼得用了这样的字眼儿,但是你这种匍匐地
上,不想站起来的生性,我可真受不了;你一点儿也没有咱们威斯屯家那种
世世相传的气概风度。尽管你的心意有多么卑鄙,有多么猥琐,反正那都决
不能归过于我,说我也有这种心意。叫满世界的人都埋怨,说我怂恿你,叫
你拒绝结全英举国最好的一门亲事,这是我永远也不答应的;因为这门亲
事,除了家产的好处而外,几乎可以使任何门楣光大荣显,而且在名号一方
西,更毫无疑问,远远高出我们的家门之上。”“一点儿不错,”苏菲娅
说。“我这个人可以说是先天不足,别人有幸,受天之赐,生有耳目口鼻,
我都没有。确实不错,看到排场的豪华,听到声势的煊赫,就舔嘴咂舌,啧
①
啧称赏,这一定不但得耳目聪明,而且还得资质聪明, 只是我没有那份儿
聪明就是了。因为一点儿不错,人类不会无缘无故,就把对于他们好像只是
一切琐细中最微不足道的么么,像对于我那样,费神劳力或者伤神耗力地去
争取,兴高采烈或者意得志满地去占有。”
“话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我的小姐,”姑姑喊道;“你也跟别人
一样,生有耳目口鼻,但是我可得对你实说,你并不是生来就足智多谋,能
把我当作傻子来愚弄,或者能把我所作所为,在世人面前揭露揶揄;因此,
我要当面说明,我还是决不食言,而且我相信,你也知道我是多么斩钉截
铁,下定决心:那就是,除非你同意今天下午和勋爵见面,否则我明天早晨
就亲自把你交到我哥哥手里,并且从此以后,永远也不再管你的事,永远也
不再见你的面儿。”这一番话是用气冲斗牛、说一不二的口气说的;苏菲娅
听了这番话以后,站在那儿,一时无言,有半晌之久,才潸然出涕,喊着说
道,“姑姑,您要把我怎么办就把我怎么办好啦;我是世界上万分苦恼、一
毁到底的可怜虫;要是我亲爱的姑姑都不理我了,那我还到哪儿找保护人
哪?”“我亲爱的侄女,”她喊道,“勋爵大人就是你很好的保护人;这个
保护人,你所以弃而不取,只是因为你对那个坏蛋琼斯仍旧恋恋不舍。”
“说实在的,姑姑,”苏菲娅说,“您冤枉我了。即便我以前有过那样的想
法儿,但是自从您把那件东西给我看了以后,那您怎么还能认为,我能不永
远把那类念头消灭得一干二净哪?如果您还不放心,那我情愿凭天起誓,求
神作证,永远不再见他的面儿。”“不过,孩子,亲爱的孩子,”姑姑说,
“你要通情达理;难道你能捏造出半条反对的理由来吗?”“我认为,我已
经对您说过一条充分有余的反对理由了,”苏菲娅答道。“什么理由?”姑
姑喊道,“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啦?”“一点儿不错,姑姑,”苏菲娅
说,“我告诉过您,他都用最野蛮、顶万恶的手段对待过我。”“一点儿不
错,孩子,”她答道,“我从来没听你说过,再不就是我没听明白:不过你
说的这个野蛮、万恶的手段,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点儿不错,姑姑,”
① 这儿原sense,二意双关:一、“官能”,即前译之“耳目口鼻”,亦即此处之”耳目聪明”;二、
“智力”,即儿处之“资质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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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娅说,“我连对您说,都几乎羞得不好意思出口。他把我掐在怀里,把
我按到沙发上,用手抠我的前怀拥嘴在我的前胸上那样狠狠地咬,直到这会
儿,我左奶上的伤痕还没痊愈哪。”“真格的!”威斯屯老小姐说。“不
错,千真万确,是真格的,姑姑,”苏菲奴答道。“亏得侥幸,我爸爸就恰
恰在那会儿来到了,不然的话,他还想进一步作出什么更野蛮的行动来,那
只有上帝知道了。”“我听了这个话,简直是五雷轰顶,口呆目怔,”姑姑
喊道。“自从威斯屯成了有名有姓的大家世族以后,还从来没有一个姓威斯
屯的妇女,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哪。即便是个王子,要是他敢想对我那样无
礼,我也非把他的眼珠于给他抠出来不可。能有那样的事吗?不能!一点儿
不错,苏菲,这是你编造出来的,好叫我对那个人生愤发怒。”“我希望,
姑姑,”苏菲娅说,“您对我该看得更高一些,不至于认为我会弄虚说谎。
我指着灵魂起誓,我说的的的确确,字字属实。”“那时我要是在场,我非
拿刀把他的心挖出来不可,”姑姑回答说,“然而可又一点儿不错,他决没
有不正大光明的意图啊;那还是不可能的,他不敢那样胡来。再说,他来正
式求婚,就表明他作不出那样的事来;他求婚的条件不但正大光明,并且慷
慨大方。我也说不清楚了;现在这个年头儿,对于放肆狎侮,太放任纵容
了。在我那时候,没举行婚礼以前,只许老远打打招呼就完了。我以前也有
过情人,而且还是不久以前;有好几个情人,尽管我从来没答应过跟谁结
婚,我更没鼓励过叫他们对我敢有一点儿放肆。这是一种愚昧的风气,我是
永远也不会赞成的。不论谁,吻我的时候,只能吻一吻脸就完了。那就等于
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丈夫,顶多也只能让他吻一吻嘴唇儿。再说,我要是一旦
有肯嫁人那一天,我相信,即便那样,也不是我一下就能受得了的。”“我
要请您许我说一句话,亲爱的姑姑,”苏菲娅说,“您承认了您有过好多情
人了,即便您不承认,满世界的人,也照样儿没有不知道的。这些情人,都
遭到您拒绝了,而且,我深信不疑,这里面至少还有一个是戴公冕侯冠
的。”“你说的不惜,亲爱的苏菲,”她答道;“有一回,有个有爵位的人
跟我求过婚。”“这样说来,那么,”苏菲娅说,“您为什么就不许我也拒
绝这一次哪?”“固然不错,孩子,”她说,“一个有爵位的人向我求婚,
遭到我的拒绝;不过那可不能算得是一段好姻缘哪,那也就是说,并不能算
得是一段很好、很好的好姻缘哪。” “这也许不假,姑姑,”苏菲娅说;
“但是可有身拥巨富的人,求您成就大好姻缘哪。求上门来的有利婚事,并
不见得就是第一次,也不见得是第二次,也不见得是第三次啊。”“我承
认,不见得,”姑姑说。“那么,姑姑,”苏菲娅接着说,“那我为什么就
不可以指望,第二次向我求婚的,也许比这一次更好哪?您现在还可以算得
年轻,然而我可深信不疑,您决不肯碰到头一个有家产的就答应,不但有家
产的,而且有爵位的。我是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所以毫无问题,更用不着有
绝望之惧了。”“好啦,我亲爱、亲爱的苏菲,”姑姑喊道,“那你想要叫
我怎么办哪?”“也没有什么,我只求您,至少今儿晚上,别把我一个人撂
给那个人,您要是答应了我这个请求,那我就答应您的吩咐,如果,经过了
那番事儿以后,您仍旧认为,我应该在您的伴同之下——接待他一回的
话。”“好啦,我答应你就这么办好啦,”姑姑喊道。“苏菲,我是疼你
的,决不能拒绝你任何要求,这你还不知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气,
是非常随和、易与的:但是我并不是永远像现在这样随和、易与。从前曾有
人认为我肠硬心狠哪,我这是说,男人说我肠硬心狠。他们叫我是肠硬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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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的帕孙妮莎 ;窗玻璃上常写着肠硬心狠帕孙尼莎的诗,我不知打碎了多
少。苏菲,我从来也没像你这样漂亮过,但是过去,我还真有点儿像你。我
现在已经有些改了样儿了。特利·西塞罗在他的书札里说过,连邦国、朝代
②
都嬗变改换,何况人的形貌。” 她就这样娓娓不倦地谈她自己,谈她的征
服胜利,谈她的狠心硬肠,几乎谈了有半个钟头,一直谈到我们的勋爵大人
驾临。在他这次会晤里,威斯屯老小姐连一次想要自动告退的意思都没露
过;所以勋爵经过最腻味无聊的会见以后,就起身告辞,不但不满于苏菲
娅,也同样不满子她姑姑;因为苏菲娅使她姑姑的脾气变得如绕指之柔,所
以她侄女所说,她几乎无一不同声附和;她还同意说,对付这样一个急色
儿,稍示矜持,略保距离,并非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