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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中国人的性行为与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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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当前中国人的性行为与性关系》    作者:潘绥铭


                                    它的主要表现是:一些从文革中解脱出来的中上层青年男女,发起了“家庭舞会”、“黑灯舞”、“贴面舞”等活动。他们之间的各种非婚性行为也剧增,甚至出现了一些所谓的“性乱团伙”,进行集群性交,结果成为1984年首次全国“严打”的对象之一。但是,这些青年的活动,毕竟人数很少,社会影响不大,很难作为中国性革命开始的标志。

            直到1985年之后,以“精神文明”为口号的社会控制力量、以“性科学”为旗帜的知识阶层的自由主义力量、以“人性论”为理由的民间自发力量,一直处于三足鼎立的局面。尤其是在日常生活中,性文化和性的社会实践的变化已经如此之大,令大多数中国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结果,人们开始感觉到:中国的性革命真的到来了。

            性革命的第一方面:性与生殖的更大分离(性哲学的革命)

            性哲学革命之一:“唯生殖目的论”破产了。

            “性绝不仅仅是为了生儿育女”的观念得到普及,因为在生完一个孩子之后,人们再过性生活的理由就只能是为了维系双方感情,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寻欢作乐”。这样,“性的快乐主义”就第一次在中国有了发展的可能。

            性哲学革命之二:避孕和流产的合法化是性道德的杀手。

            避孕和人工流产都自然而然地合理合法了,而且受到官方的大力推进。因此,在性生活中的怕怀孕顾虑(尤其对于城市女性)大大减少。

            这使得各种非婚性行为的客观顾虑更少,也使得靠私生子女来发现“奸情”的传统的社会控制手段基本失效了。

            性哲学革命之三:婚姻无常。

            独生子女虽然成为“小太阳”(夫妻的轴心与纽带),但是也有助于年轻婚姻的维系。可是独生子女也极大地缩短了夫妻之间的“养育合作时期”,加长了“空巢期”。这使得婚姻更加难于白头偕老。结果,儿女成人后,父母的离婚率大增(详见本书第**章)。

            性哲学革命之五:重新审视“性变态”。

            由于“性不是为了生殖”,所以一些传统上被认为的“性变态”,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合理性甚至合法性,例如:独身、不生育、同性恋、自慰、各种“反常”体位、口交、肛交。

            性哲学革命之六:性的“家教”日益松驰。

            由于独生子女国策,使得父母溺爱独生子女的倾向,使得性的道德管束日益松懈;而且祖父母的管束则基本被隔断。结果,传统性道德正在失去最主要的传承途径。

            没有兄弟姐妹,独生子女们难于学习异性相处与交往。他们在人口中的比例持续下降,会造反,还是屈从?2005年就要普遍出生的第二代独生子女,将把中国性文化带向何方?

            性哲学革命之七:性教育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性教育”,究竟应该是发扬自我,还是知识传授,还是道德管束,逐渐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各种社会势力展开了激烈的论战。“关心下一代”的旗号与“人格塑造”理论成为各方面博弈的结果。

            性革命的第二个方面:性的公开化(性表现的革命)

            从1985年开始,主要是从西方引进的“性学”书籍和文章开始在中国公开出版。

            阮芳赋的《性知识手册》和吴阶平的《性医学》是当时的破禁区之作。当时还很少有人知道:中国人的房中术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30年代出了个张竞生,50年代有个王文彬。于是人们似乎突然意识到:性,可以写了,可以读了,终于在1988年促成了第一次“性学热”。

            到1992年10月,据吴宗健的不完全统计,此类书籍(文艺作品除外)已有273种之多。到1996年刘达临统计,已经上升到420种了。(实际上,这股“热”一直坚持到1994年,当某个在北京被传媒炒得炙手可热的大型性知识展览,终于在全国卖不出票,承包人大亏其本的时候,“性的启蒙阶段”也就最终地结束了。)

            大众传媒虽然在不倦不烦地挨着个地欢呼“破禁区”,其实这里边的两大历史意义,媒体反而没说。

            1.现代性学蕴含着多种中国过去没有也不会有的性哲学。它既打开多样化之门,又堵死回返之路。不用多久,人们的价值判断就不得不主要去参照实证科学的成果,而不是参考空泛和脆弱的人性论。第一批的例证有:对性变态的心理学鉴定、变性手术、计划生育界开始主张性与生育分开并且开展大规模性教育等等。这样一来,尽管房中术重被发现,文化神秘主义抬头,但传统的阴阳性哲学却再也不能“传”,更不能“统”了。

            2.现代性学给中国带来了新的语言工具和可用的词汇,我们才有可能思考、表达和讨论性问题,才能进行性教育。过去,中国话里只有谁都不大懂的文言和谁都不好用的脏话;所以,不仅是皇上和圣人叫我们“不可言传”,我们自己也确实是无言可传。

            1985年以后出现了又一场造词运动,以至于性加在石头前面都快能说通了。这本身就是性文化的一大革命,但更重要的是它给社会实践提供了讲台和会客厅。单就“做爱”这一个词的流行来看,就已勾出从“敦伦”跨过“性交”再向前走的历史了。

            性学在中国的热闹,并不是因为它的学术水平,而是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于相信铅字,相信任何正式出版物都代表着官方的微妙态度。所以,中国性学其实只是一个广告,只是使社会中已经出现了的变化,似乎变得名正言顺了。这就象“五四”的狂飙一样,唯有到30年代以后,才会有人静心坐下来啃学问。

            但是,性学热的现实效果却不容质疑。从1985年到1989年,凡是思想敏感的人,心里都象揣着个原子弹,恨不能赶快摔向一个什么靶子。于是《性解放宣言》这样的文章居然也得以发表,尽管它根本就说不清要解放什么;又要解放到哪里去。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读过这个宣言,但是大多数中国人的性观念转变,无疑是发生在这段时间里。这就象鲁迅预言的:当有人宣布要拆掉整个屋子的时候,墙上才会开辟出窗口来。

            人之所想,莫过其言。80年代初期的“陈世美”和“第三者插足”,开始变成不那么贬义的“婚外恋”,接着又变成完全是褒义的“傍家儿(傍肩儿?)”和“情人”。过去带有粗俗色彩的“上床”和“睡觉”,变成了中性的“夫妻生活”和“性生活”,然后又变成了极富有情感的“亲热”和“做爱”。官方使用的“色情淫秽品”一词,在一些人那里被叫做“毛片儿”,是没有删节过的意思,已经没有贬义;另一些人则称为“带劲的”,全然是褒义词了。几乎可以说,1985年以来,当你听到一个人用什么样的词汇来谈论性现象的时候,你一下子就能够知道他(她)的基本性观念是什么,又属于社会上的哪个阶层。
            性的公开化之一:性知识可以公开宣讲了。

            主流传媒(包括网站)开始宣讲性知识。凡是与医学、婚姻家庭、妇女、青年、计划生育、生活时尚有关的传媒,都或多或少地包含了性方面的内容,似乎没有人不宣讲性知识了。其结果是:从代际差异来看,这样的传播增加了人们的性知识(详见本书第**章)。

            性的公开化之二:色情品的剧增,打破了性的传播禁忌(详见本书第**章)。

            色情品,官方叫做“色情淫秽品”,在一些人那里被叫做“毛片儿”,是没有删节过的意思,已经没有贬义;另一些人则称为“带劲的”,全然是褒义词了。

            这方面的情况几乎尽人皆知,此处只举笔者在90年代初期的3组调查数据来勾勒全貌。已经有多少人看过“直接描写男女性交的文字作品”呢?1989年的上海和1991年的北京都在60%左右。多少人看过同类图像材料(照片、录像等等)呢?1989年的上海是29%,1991年的北京是40%。[1]到1998年,在全国的大学本科生里,有××%的男生和××%的女生已经看过直接描绘男女性生活细节的图象材料了;至于看过同类文字作品的男女本科生,已经高达××%和××%了。[2]尽管还有一些报刊时不时地提起“色情品的危害”这个话题,但是就中国人的实际生活而言,这方面的“扫黄”无疑已经失败得快到百分之百了。

            性的公开化之三:“性用品商店”在城市中普及。

            它们不仅在公开地昭示着“性”,而且使得中国人开始接触到“假性”的难题。这带来了“性与婚姻之关系”方面的哲学困惑。一方面,“因为是假的,才能用”;另一方面,“连假的都能用,别人的真的为什么不能用?”

            这两种看法的消长,就是性文化的转型过程。“性用品”的文化意义即在于此。

            性革命的第三方面:性行为的革命(真正的性革命)

            在1985年之前,由于“房中术”的湮灭,传统的、不成文的、“唯生殖目的论”的性行为规范,实际上是维护礼法社会制度的一种“仪式”。它生产出一种“性禁锢与人口爆炸相辅相成”的社会历史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