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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亲密到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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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从亲密到诱惑》    作者:海男


                                    丫丫一直等待的当然是这样一个时刻。自从她和男人在一次邂逅中短暂地约定时间以后,她就在等待这一刻发生了。男人不时地弹着手指上的烟灰,他吸烟的历史大概很长了,手指已经变黄--是那种类似黄菜叶似的黄,所以显得萎顿。从男人的夹着香烟的手指判断一个男人纷杂的内心--是一个女人目光的枝法,我隐隐地显得不安,我害怕丫丫会遭遇到什么不测。然而,上火车的时刻到了,一辆过路的火车在月台上停留五分钟,在这一时光发生在我女友丫丫身上的故事化成了一种遭遇:男人左手拎着箱子,右手牵着丫丫的手指,嘴里叼着香烟上了火车,我看见烟灰慢慢地滑落下来时,丫丫已经上了火车。当我看见男人坐在窗下重新点燃另一根香烟时,我看见火柴划燃的时,丫丫通红的脸颊就像那团火柴的焰火一样,在我面前燃烧了一下,转眼之间,火车就开走了。两个多月以后,丫丫回来了,她告诉了我这样的结局:丫丫在一个黎明  从旅馆中突然醒来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翼而飞了。男人带走了他的箱子,甚至连他气息也带走了,唯一没有带走的就是一只火柴盒和一包香烟。丫丫说这是物证,她一定会复仇,男人抛下了她,她就要复仇。丫丫划燃一根火柴,伸出了她粉红色的舌头,似乎想亲自用舌头感知一下火柴的短暂的光焰。

            1986年  一个失忆者的火柴棍

            当我和男友穿越整座滇西时--不是为了相聚,而是为了告别。我们不断地告别着,这场告别已经抵达了滇西一座小镇。它是一座热带小镇。在年秋天时,散发出芒果的香味。那香味渗入了我的呼吸之中,似乎也渗透到了我男友的鼻翼前,困为我们比任何时刻都在使用呼吸,我们呼吸着,想在呼吸完香味之后真实的告别。

            突然,我和男友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一个女人的存在所吸引过去,那个坐在芒果树下的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披着瀑布似的长发,正把火柴棍子陈列在面前,并且一根一根地很有程序地排队,仿佛想排列出一种图案。

            我和男友的目光随即虚拟在这种图案之中去了。这是一种机械的排队列法,图案看上去像火车轨道,像栅栏,像木格子,又像手指。男友目送着这一切场面对我说女人大概疯了,旁边的人悄悄告诉我说女人没有疯,只是失忆了。我和男友的目光交织在这个现实中,失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难道说导致的问题就是让这个女人排列火柴棍吗。旁边的人又告诉我说女人混淆了所有时间,一切时间都记不清楚,甚至于置之度外,分不清时间和数字。

            数字当然是时间之迹象,因为所有时间都是数字的秘密,比如,1986年,我和男友的目光对视着,这是一个数字,而当一个人已经彻底忆时,为什么会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呢,我们知道,数火柴棍子是最为机械的方式之一,是一种跨越时间之迹的方式。当人进入这种现状时,她的生活,她的现实,她的历史,到底对她具有什么样的意识。女人把两边的腿直截了当地摊开,伸展开去。而在她身体下,依然是那些淡粉色的火柴棍子,它们绵延出去。一阵阵芒果树的香味弥漫着这座小镇,有人告诉我们说她拥有过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她的男人在一次遭遇到了死亡的事件,她的男人死了,而她活了下来,却失忆了。

            他的遭遇就是人的命运。我就是在那样的时刻,决定彻底地告别。当我终于松开男友的手时,我触及到了,我的遭遇就在这里,在一阵阵朝我扑面而来的芒果树的芬芳之中,在一个小镇女人用火柴棍子储藏起的时间之迹中。所以,我松开了男友的手,让他先离我而去。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滇西热带小镇一棵芒果树下时,我看到了排列在地下的火柴棍已经绵延出去,女人突然疯了似的站起来,在路上跑了起来,她奔跑的那条道路正是我男友所消失的道路,同时也是她和丈夫遇到车祸的道路。因而,我跟在她身后追起来。我男友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场告别又被耽务下来。我们同时来观望这个女人失忆的问题,所以,我们也跟着女人在跑,当我们奔跑到一座危崖边时,女人站住了。我们明白了,这就是女人失去丈夫的地方,难道她的记忆恢复了吗?

            突然,一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女人启开火柴盒子,将一根又一根的火柴棍往危崖下抛去,我听见了她嘀咕着什么,那也许是数数,也许是花朵,也许是声音,也许是泪珠,也许是梦呓,也许是追究,也许是绝望,也许是幸福。她抛完了最后一根火柴棍,突然回过头来,面对着我们,这正是她恢复记忆的时刻。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排列的火柴棍,她可以带着她的旅行包消失,就足以证明她可以把时间陈列在路上。有人告诉我说:“女人是搭上一辆货车消失的。”当一个人被车轮扬起的灰尘笼罩住时也就充满了时间之谜,这是一个人可以重新生活的开始。

            我和男友开始告别:我们在告别时平静地像那个女人一样抽出火柴棍,数着我们从认识到相爱的时间,数到最后一根火柴时,我们之间仿佛再也没有未来,也就是没有故事可以再讲下去,因而,我们可以分手了。阵阵芒果味儿飘来,我手里抓住火柴棍,它可以点燃,也可经熄灭。这就是爱情。                                        

        第二章  睡觉的故事      

            1969年  我睡在小马车上

            迁徙通常是在我童年时代发生得频繁,因而突如其来。当一觉醒来时,母亲已经在收东西,除了两只婚姻时留下的棕皮箱子之外--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可以装在纸箱里。那时候,流行用纸箱装东西,纸箱中散发出劣质香烟味,散发出洗衣粉和肥皂的味道,散发出茶叶、盐巴,当然也有红糖的味道。那些残留在纸箱中的红糖的痕迹,会让我们忍不住伸出舌头,

            因为我们所置身的时代是一个物质生活高度贫乏的时代,如果能让舌尖品尝到一块红糖--那绝对是一种奢侈的生活。然而,我们不缺乏的是迁徙,因为母亲是农艺师,所以,我们得围绕着自然和大地不停地移动。

            直到许多年,比如现在,我还在进入那一次次地移动的符号之中。当一辆小马车在院子里时,紫薇花正在纷纷扬扬,它总是在我神魂不定的时刻绽放,或者脱落,这就是穿越我身体的紫薇花,摊开在手指,或者洒落在我颈部、发丝、脚趾下面--为了在日后的岁月之中提炼出忧伤,或者让我失落出身体的色泽,这就是真理的一种形式,让我童年时代嗅到了花香,然后跟母亲去流浪。

            母亲,是带领或引导我们生活的核心人物,几乎所有生活都无法离得开母亲的影子。当母亲雇好了小马车,把我彻底地唤醒时,天色正朦胧,我突然听到了马铃声,那系在脖颈上的铃声--是音符中的一种音符。几只纸箱装满了我们世俗生活的日用品,棕皮箱子里装着我们的少量的衣物,东西看上去不多,因为我们的生活才开始,当家档和箱子越来越多时,我们的生命已经丧失了许多。

            从一座小镇到另一座小镇并不遥远,然而,在小马车晃动时,显得遥远无比。我就是在马车沿着尘埃的路上往前滑动时体验到了时间之谜中的最初缓慢。以致于我的母亲可以坐在马车上绕着毛线,织着毛衣。因为缓慢的速度决不会让母亲编织错毛衣的风格;以致于我的小哥哥可以坐在马车上扬起一只弹弓,漫不经心而又尽心尽力地在马车的缓慢之中射击一棵老树藤的疤眼;以致于在马车的缓慢里,我开始打盹,人在打盹之中可进入一种虚拟的境界。

            到黄昏,我们才抵达了这座小镇,因为镇公所住房还没有为我们的到来准备好,所以,我们只好在马车上住一夜,时值夏天,毫无寒意,就这样,我们依偎在纸箱之间和棕皮箱子之间--开始了马车上的睡眠生活。我的头悬在纸箱中间,那些刺鼻的肥皂味儿渗透在鼻息之间,四肢虽然能全部伸直,然而,那种蜷曲在繁星和月亮下的姿态是我睡眠中的一种往昔,远处一只猫在鸣叫着,当我想翻身时,我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镇公所的一个人影摸索着绕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的一排排树篱,那些未遭遇到时光所摧残的树篱笔直地伸长身躯,或弯曲动人地旋转着身躯--一切都在表明它们自然习性的故事神秘清新或幽深。

            我欠起身体,因为旁边就是母亲和小哥哥,旁边就是马车的影子;因为旁边就是繁星,它离我如此之近,我甚至伸出手指就可以触摸到月亮或繁星所散出来的灼热,所以,我并不害怕,何况我看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人影,一个清晰的人,我害怕什么呢?

            因为太清晰,所以,透过树篱我突看见另一个影子,一个长头发的影子,她几乎是像猫一样格外敏捷地出现在男人面前,当我欠起头来的另一个瞬间里:女人突然扑向男人的怀抱。从树篱中呈现出模糊不清的触摸,令人窒息的亲热。若干年以后,当我陷入热恋之中时,我才知道了,在马车上,在镇公所的马车上过夜时,在一个下半夜--我无意之中偷窥到了一种偷情的现场。而当时,我屏住呼吸,我把头依偎在母亲的背上。那里面--我已经暂时地寻找到了一个回避的场所,一个避开让我羞涩和模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