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海口市东湖三角池基本处在原生态状态，湖水清洁，有几群鸭子在水面上游动。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奋力一搏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无可奈何地坠入水中。湖心有个小岛，岛上是树木、丛薮，浓稠的墨绿，没有任何建筑，使人感到神秘，还有神秘带来的畏怯。即使在阳光灿烂的白天，也没人到岛上行走。东湖的岸上，全是高大挺拔的椰子树，灰白的树干笔直粗壮，树皮光滑，树冠上长着椰果。一棵挨着一棵的椰子树，遮蔽出一片连着一片的树荫。树荫下云集着很多闯海人，有人拿着报纸，翻看里面的招聘广告。还有人背靠椰子树，闭着眼睛，思考未来的出路，脸上有了疲惫、沮丧、茫然、惆怅，还有期望、不甘。
附近的墙壁都开辟成广告栏，有专人管理，在上边张贴广告要交费，全是求职诚聘类，上边贴着红纸，红纸上写着每张广告收费十元。墙上贴了厚厚一层，旧的还没有被人看到，新的又贴上去。求职的人太多了，求大于供，加上管理者只图收费，贴广告者又是外地人，不敢闹事，就只好这样了。有人卖报，拉着很有韵味的长腔：“卖报咯……一报在手全岛尽览，求职诚聘样样尽有！”还有人在叫卖盒饭，他们推着自行车，后架上固定着塑料泡沫做的保温箱，箱里装着盒饭，兜售的喊叫同样有韵有调。有闯海人从口袋里摸出钱币，思索再三才把钱送到人家手里，换回一盒充饥的东西。这里全是从内地过来的年轻人，脸庞充满朝气，很阳光，很灿烂。有几个年轻人靠着椰子树，弹着吉他，唱着自己编的歌子，歌声沧桑，但不失悲壮：
一九八八，一九八八，
沉默的海岛突然爆发，
告别故乡，
远离了家，
跨过海峡，
只为着一个理想，
……
毕志磊他们站在歌者面前，觉得自己胸腔里的豪情也被歌声点燃、放大，也想吼想唱想宣泄抒发出来。但是，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接受着歌声传输给他们的激情和悲壮。一直到歌者唱完，他们才离开那片地方，沿着湖畔慢慢走着。有人捧着书，全神贯注地阅读。毕志磊很注意他们看什么书，竟是《论崇高》、《萨特研究》、《宏观经济学》。还有几个年轻女孩在朗读英语，心无旁骛。如果这里的人数减少一些，再没有卖盒饭卖报纸的，很像北京大学的未名湖畔。毕志磊站在这些读书人跟前，看着他们，目光里流露着钦佩、羡慕。离开的时候，脚步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他们。
有个书贩子摆了地摊，兜售的全是《空手套白狼》、《点子大师》、《白手起家》、《从乞丐到百万富翁》、《厚黑学》、《官场论道》类的书籍，这些书全是教人如何发财，如何工于心计应付商场官场。很多人在认真翻阅。毕志磊他们在书摊前停住脚步，王杰超蹲下身子，拿起一本《空手套白狼》，翻看了一阵，故意很不在意地问：“多少钱一本？”
“八块。”
“这么贵？”
“这本书的定价是十二块钱，我给你优惠那么多啦。”
“这是盗版书，批发价三块钱一本，我给你五块，你少赚一点，我少掏一点，咋样？”王杰超说得很肯定。
书贩子见王杰超把卖书行当的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把他看了一阵，问：“你卖过书？”
“我在内地就是靠卖盗版书发家的，盖了两栋别墅买了两辆奔驰。我手下光批发点就有上百个，遍及全国所有的城市，像你这种摆摊的是最低档次，起码要摆上五年摊才能折腾成批发点！”王杰超又吹起来。
“看在老前辈的面子上，只要你六块钱，收回成本就行啦。”书贩子不知是被他蒙住了，还是真想和他做成这笔生意，很大方地说。
王杰超掏出十块钱，书贩子找回他四块钱，他就成了这本《空手套白狼》的主人了。
“老前辈，你在内地卖盗版书，这可是个很赚钱的行当，怎么跑到海南来啦？”书贩子趁机跟他套近乎。
“你愿意一辈子都干这事情？”王杰超反问他。
“咋能哩，谁不想朝高处走，卖一辈子盗版书有啥出息？”
“这不得了，你都知道这个道理，我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你才在这个行当混了几天？”
“高人，你一买这本《空手套白狼》，我就知道高人来啦。你要是在海南闯不出名堂，就没有人能在海南闯出名堂啦。”书贩子对着王杰超伸出大拇指，猛拍他的马屁。
王杰超拿着书，离开书贩子，得意地看着毕志磊他们笑，笑得摇头晃脑。
丁东国看不惯他的做派，就逗他：“你晃荡啥哩，没尿净？”
“你才没尿净哩。做生意讲究开门见喜，遇事逢祥，今天一上岛就有人给我们说了这么多吉利话，我们在海南肯定能干出大事业。”王杰超给他们解释。
尽管他们都不相信王杰超的话，但郁闷的心绪还是好多了。
他们又站在广告墙前边，看那些求职诚聘的广告，求聘的多诚聘的少，诚聘的也是要保姆、服务员、厨师、电工类，与他们理想的工作相差甚大。
毕志磊对丁东国他们说：“咱们也贴张求职广告。”
“贴了那么多广告，有几个找到工作的？”王杰超看上边写着每张广告收费十元，就不想朝出掏钱。
丁东国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找工作的一个渠道，多一个渠道就多一点希望。要是不贴广告，连这点希望都没有。”
“我贴。”涂丽婕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交给毕志磊，说，“你替我们去交钱，咱们把广告贴在一块，每天都派人来看着，不让别人的广告把咱们的覆盖了。”
随之，欧阳莉雪、杜泓伯、夏侯博都从口袋里掏出钱。
王杰超见大家都交钱了，觉得不好意思，说：“我刚才可没说不做广告，我是怕咱们交了钱，广告贴出来不到一天就被后边的广告盖住了。刚才老毕还说，到了海南要节省着花钱，我这是执行老毕的指示！”
杜泓伯笑着说：“老王想空手套白狼哩。”
王杰超立即严肃起来，很认真地说：“这年头谁能空手套住白狼谁就有本事，咱这些人要想把事情干成，靠什么？一没权二没钱，只能靠自己的大脑，空手套白狼，要是大脑再比不过旁人，空手套不住白狼，就啥事情都干不成了。”
毕志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对着他点了下头说：“老王这话没有一点错，咱们以后要走的路子就是空手套白狼，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地发展。”
王杰超见毕志磊欣赏自己的观点，神情越发得意起来，再看丁东国时，眉毛都一跳一跳地动。
“这是智力投资，随着经济的发展，智力投资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强。”夏侯博也赞赏王杰超的观点。
丁东国见毕志磊和夏侯博都赞赏王杰超的话，就走到他跟前说：“你好好把《空手套白狼》研究透，到时候咱们办个公司，你当军师，相当于三国诸葛亮水浒吴用的角色，用现在的话说是总经理助理，出点子的事情归你。”丁东国说完，从毕志磊手里接过钱，说：“我去排队，你们在这里等着。”
趁这个工夫，毕志磊朝涂丽婕跟前走近一步，问：“你身体感觉怎样？”
“还行，海南空气里的氧分子多，对身体有好处。”涂丽婕故意很轻松地回答。其实，她仍然觉得头晕，骨头发软，周身无力。
毕志磊把报纸铺在椰子树的阴凉下，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把事情办完了再吃饭。”
欧阳莉雪扶着涂丽婕，让她坐在报纸上。夏侯博也把一份报纸铺在涂丽婕旁边，对欧阳莉雪说：“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儿！”
欧阳莉雪拿起报纸，从中间撕开，递给夏侯博一半，说：“你们也坐下休息一会儿。”
夏侯博又把报纸撕了一半，递给杜泓伯。
涂丽婕也把屁股下的报纸拿起来，撕了一半给毕志磊。
毕志磊又把报纸撕了一半给王杰超，说：“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儿，以后还指望你给咱们空手套白狼哩。”
夕阳西下，附近的高楼遮蔽了西下的日轮，太阳的光辉依然照耀着海岛城市。楼房破烂，几乎没有十层以上的高楼。马路坑洼，他们在这个城市跑了一天，还没有一条像西安解放路那样的水泥马路。街道上的铺面简陋，装修的档次质量都不敢恭维。但是，街道两边全是笔直的椰子树，生机勃勃，张扬着力量。毕志磊和所有的闯海人都不敢小看这个在内地连地区市都算不上的小城，谁能料想它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是什么样子？
到了这时，夕阳的光辉滤去了暴烈，增添了温柔，人们觉得不再像中午那样酷热难忍了。海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湖面就有了一波一波的细纹。吹到他们身上，洗涤了身上的溽热，精神和肉体都觉得凉爽，使人感到振作，身上就多了许多朝气。
“真凉快。在我们陕西，冬天冻得要死，夏天热得要死。你看人家海南，太阳同样地酷热，但人家这里有风，只要躲到树荫下，再有海风吹着，就凉快。我们陕西到了夏天，连一丝风都没有，风比啥都金贵。”毕志磊感慨地说。
“老毕，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夏侯博问。他对陕西的冷热不感兴趣，对怎样才能在海南站住脚担忧。
“从明天起，我们就分头出去找工作。把自己的简历多写几份，自己找工作的同时，也把别人的简历给人家，这样一个人跑一家等于替大家都跑了一遍，求职的概率就高。傍晚的时候就在这里集合，通报一天的情况，一块吃晚饭。”毕志磊给杜泓伯、夏侯博、王杰超说完，又对欧阳莉雪和涂丽婕说：“你们两个就不要跑工作了，我们把你们的简历带上，顺便把你们的工作也跑啦。尤其是小涂，身体还没有恢复，人家看你那病恹恹的样子就不会要你，去了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