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能人爬上了登天梯(3)
杜碧苦笑了一下：“这事把我也给搅进去了，让我怎么说呢？”
“此话怎讲？”陈元彬关切地说，“我嘛，好歹也算是你们的老师，年龄也比你们大一圈，兴许能给你们出出主意。”
杜碧对老师还是信任的，便一五一十地讲开了她与菲林、任文意间的恩恩怨怨来……
原来，菲林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市建委工程处处长任亮就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关爱，她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任亮送她上学。任亮就一个独生儿子任文意，人长得高大魁伟，仪表出众，而且才华横溢，与菲林自小青梅竹马，兄妹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在菲林心中，早已把他当成了心中的“白马王子”，任亮夫妻也视她为未过门的儿媳了。可任文意却若即若离，不显山不露水，使菲林非常苦恼。菲林与杜碧是舍友，没少跟她说这一切。
可是，去年暑假，任文意回林州，却在杜碧处认识了另一个女孩，那女孩叫杜晶晶，是一个来自杜碧老家的远房妹子，与任文意在中南地区的同一座城市读大学。杜晶晶的容貌堪与菲林匹敌，但她却是个热情如火的女孩，与菲林的清纯文静形成鲜明的对照。任文意与杜晶晶一见钟情，假期返校后，便闪电般爱得死去活来，只是瞒着菲林。直到不久前，任文意回林州实习，杜晶晶一天一个电话打回来，菲林才有所觉察。任文意瞒不住了，便把与杜晶晶的关系曝了光。菲林痛苦异常，而任文意向来把她当亲妹妹，仍一如既往关爱她，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好把一腔怨气撒向舍友杜碧，如果不是杜碧介绍小老乡给任文意认识，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陈主任，你说，我做错了什么呢？”杜碧一脸委屈地诉苦，“任文意与杜晶晶认识，也是很偶然的，不是我刻意而为的。又不是我横刀夺爱，抢走了她的任文意。她恨我是不是没理由？”
陈元彬问：“菲林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但我看得出来，自从知道了任文意与杜晶晶相爱的事，菲林见到我就爱理不理，要冷不热的。你看，近一个月来，她干脆很少回宿舍住宿了，我感到非常尴尬。”
“杜碧，你完全没必要烦恼，也没必要自责。”陈元彬开导杜碧道，“爱情这东西是不可勉强的，何况任文意爱上的是别人，即使你们相爱又怎样呢？也许是菲林很痛苦，而不是冲你来的。”
“要真是这样可好了。”杜碧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我觉得还真对不起菲林的。”
“杜碧，你真是书呆子，单纯得可爱。”陈元彬笑了，“这事对菲林来说并不见得就是坏事，说不准她还因情变得福，所有的结局都皆大欢喜呢。”
“陈主任，你知道什么吗？”
“噢，我什么也不知道……对了，我来过这里，没必要告诉菲林，我们谈过的这些，更不要告诉她……免得节外生枝。”
“我明白。”
陈元彬匆匆告辞。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也许正是菲林最真实的写照。
少年时代，她在僻远的山区长大。山水滋养了她的野性，却也赋予了她的灵气。把她视为妹子的任文意，总能变戏法带回一摞摞的簇新的书籍，让她看到了外边万花筒式的世界。父亲的早逝，又让她过早地尝遍了世态之炎凉。她任性，因为山水是不会约束她的；她机敏，同样是因为山水给她的启迪……她如愿以偿与任文意同时考上了大学，只不过上的是林大，而任文意考取了中南地区的一所重点大学。说起来很不幸，菲林考上大学却遇上了开始收费的时代，如不是任文意父亲任亮视她若己出，单因学费她就会被挡在了大学门外了。
可是，任文意始终以兄长的关爱，来对待她这位小妹妹，动辄便是“爸爸让我……”怎么怎么的，不是有意这样，而是一种习惯。开始，她只是认为男孩子这方面成熟得迟，也不在意，默默地等待任文意情窦初开。可没料到，他与杜碧的老乡杜晶晶一见钟情，已经爱得如漆似胶、你死我活了。她骤然间成了任家多余的人，她感到自己从天堂猛地堕入了地狱……
她发现文意与杜晶晶相爱，是两个月前，任文意回林州实习。于是，在一天晚饭后，文意送她回学校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地问：“文意哥，你在南云市找到女朋友了吧？”
“怎么说呢？”文意笑了笑，“如果有了，你会祝贺吗？”
“不，我会伤心的。”菲林忧怨地说，“当然，我不会妒忌你。”
“菲林，我们永远做兄妹吧，我希望自己有个永远的妹妹，好享受一辈子的亲情。”
“这么说，是真的了？”
“是的，她叫杜晶晶，和我在同一座城市上学，你曾经在杜碧那里见过她……”
“别说了，我祝福你们了……”
任文意沉默了，一直走到菲林宿舍下也没说一句话。挥手道别时，他发现，菲林的双眸蓄满了泪水，在校园隐隐的灯光里闪烁……
菲林自从上大学之后，每个周末都要去任亮家一次，不为别的，只为寻求一种回家的感觉。除了从任亮和妻子陶琦身上得到一份父爱和母爱，她还在寻求另一种感觉——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庭的主人了。可是，随着文意与杜晶晶的相爱，她开始害怕踏进那道门了……
虽说任亮是高工，又是工程处长，可家中却再朴实不过了。当年，家家户户都是一片装修风，有的装修得比皇宫还瑰丽，可他却按兵不动，菲林有次问起，他却说：“这样不很好么？搞得花里胡哨有什么好，要在山里，我还宁可走在泥地上，水泥都不抹了呢……”
“瞧你说的，这不至于吧。”
任亮终于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是曹植的诗句。我搞工程的，手上过的资金、材料，成千上万，要是家中多一块木头，人家就少不了猜疑。”
菲林也就无话可说了。
反正，菲林在父子二人面前，是受宠有加，可要说上点什么，却又“够”不上似的。这下可好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侣（她自以为是）竟活活地被人家不经意地抢夺了过去，连自己失着在哪也找不着。
就在这时，高云雁翩然而至。
偏偏那天陈主任又在，否则，也就不会认识这位海外归来的公子哥了。
也不知怎么被迷上的。
三天两头，高云雁没少上那五星级餐馆用餐，自然，是打听准了她打工的时间表，而且并不阻挠她打工，可不，人家不忌讳，大法官的千金也是这么干的，并不有失身份，她这大学生又算什么呢？
这份理解，她倒是感激的。
而且，人家对她的求知、向上也很在意——“你想搞电脑么？我介绍你去硅谷，上斯坦福大学；要干建筑，麻省理工学院不错；至于从政或什么的，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没问题，你准能考得过‘托福’，以后的事情由我来办，我在那边八年，熟悉老外的行为方式，包你一考就中，名校任你挑。”
人家并没一开口就是钱什么的，而是鼓励自己、相信自己能考上，闯出一条路来——由山里一位野妹子，到大洋彼岸名牌大学的博士，这该演绎出怎样一部人间喜剧……这可不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而是东方式的……菲林开始想入非非了。
你任文意以老大自居，就让你当老大好了，我不妨自己找一个！
一赌气，菲林便同高云雁好上了，从潜意识来说，她无非是想刺激一下任文意，让任文意回心转意。
可感情的事，哪那么简单。
这边，杜碧一见她同高云雁搭上了，竟自叹息，到底是山野来的，没见过世面，三下两下便被俘虏了，竟被对方的外表、身份迷住了。只怕劝也劝不过来。
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愫，有谁分析得出经纬来呢，好未必有好的充足理由，分未必有分的充分陈词——只好由他们去吧！
第三次见到菲林和高云雁在一起时，陈元彬不再三缄其口了，趁高云雁走开一会，便开了口。
毕竟有恩师的身份。
他对菲林说：“云雁对你可是赞赏有加呀。”
菲林又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有什么好夸的？”
“云雁说，你不仅长得好，心眼也好，有你这么个女友，他感到幸福。”
“陈老师，我还没……说准呢。”
“这如今，结了婚也没个准，我给你说准了么，高云雁这段时间，倒是定心多了，这里可是有你一份功劳。”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陈元彬忽地长叹了一声。
菲林诧异了：“你叹气什么？”
“云雁倒是没少向我了解你……而他的父亲，要委托我好好关照他……可他如今只给我打水漂，干什么也不让我多加过问，我可怎么向老板交代呀！”
菲林沉吟了片刻：“如今，他对我倒是无话不说。连未必同他父亲说的，也同我说了。你真是觉得有必要的话，有什么事可以问问我，无论怎么说，你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是信得过老师的。”
“那我就太感谢了。”
“不用，这是我应该的。”
这菲林果然还单纯得可爱。
有了这样一个承诺，陈元彬心里踏实多了。这大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千万别惹出什么是非来。知子莫若父，高天鹏的反复交代，自是有理由的。
陈元彬一时还没有与高云雁打太多的交道，高云雁注册分公司，划账什么的，也用不着他过问，自己就能搞掂，在国外混过的这一代人，生存能力特别强。
这些日子，陈元彬正忙着整理一个材料。
事情是由十大工程能否全面上马引起的。
在党委会上，高天鹏又一次与林家玉发生了矛盾，而且是在北岭市化工基地立项上。
高天鹏是无论如何要上这个项目的，在他当省长期间，他辛辛苦苦，一年跑十几次北京，好不容易才从经贸部里把这个项目拿过来，光论证材料都搞了足足八次，堆起来比他这位高省长还要高。
认证不能说是不充分的。
这么锲而不舍，经过几年才争取来的项目，居然在自己当上了省委书记，真正的“一把手”之际，在常委会上不通过，自己拆自己的台，这哪来的道理。
但林家玉与半数常委硬是不干。
人大竟又派出了一个专家组，专程上北岭市作了调研，时间不长，但提出的问题却是非常的尖锐：北岭缺水，加上电力有问题，仓促上马，很可能会成为胡子工程，建议暂缓投入，并向部里作出解释。而且还组织一些小报作了民意调查，反对的比例还相当之高。
林家玉和他的拥护者提出了另一个动议：暂缓上马北岭化工基地，先上马北岭的三江口水库工程。理由很简单，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有了充足的供水保障，才有北岭化工城的命脉保障。否则，化工基地不但不能造福于民，而且会变成一颗引发社会动荡的定时炸弹。如果非上化工基地不可，那么，就从十大工程中削减一项其他工程，上马三江口水库。因为三江口水库投资5个亿即可完工，而且可以发电保障北岭的发展后劲。
高天鹏却让省府也组织了一个专家组，调查的结果是，华中电网很快要经过北岭，电力不成问题，至于水的问题，也不是解决不了的。现有的几个项目还不至于给北岭带来水荒，一旦工程启动了，招商引资成功，会带动其他产业的发展，也包括三江口水库。因为缺水，反而还能迫使中央增加投入，对北岭有利。所以，要赶快上，切不可向部里解释，一解释，外省就会把这项目拿去——人家早已虎视眈眈了！
两派意见，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最后，当由常委拿决心。
可开了几次会议，都争执不下，一再搁置下来。
林家玉最后摊了牌：既然是民心工程，就作民意调查好了。一旦北岭水源让化工基地占去，老百姓日常生活用水都成问题，工程一上马，便会激起民变，谁来收拾？
简直危言耸听。
这无外乎是说，这是个死项目，劳民伤财，到头来会把全省都拖垮。
散会后，高天鹏余怒未息。
上了小车，便向陈元彬说起：“我真不明白，林家玉为什么反化工基地反得这么厉害？”
陈元彬说：“他身后有一批博士支撑着，此时不显示一下他的实力，又待何时？”
“这话怎么说？”
“人大主持工作的是林大的女婿，所以，人大派出去调查的专家，几乎全是林州大学的博士，不支持他的意见支持谁？往后，职能部门对学历要求高，这批人更可以全面接班，这不过是个前哨战。林家玉的最终目标无非是取你而代之。”
“你的意思是，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一旦我败下阵来，‘林大帮’便会席卷而至，把我这书记架空，整个F省就姓林了。”
“你也就同前任一样，到点了。”
这话正点在高天鹏的要穴上，他吼了一声：
“停车！”
吓得陈元彬一震，赶紧停下车来。
高天鹏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又解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陈元彬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陈元彬跳下车，陪他在省委大院内的小道上默默地走了好一阵。
终于，高天鹏站住了，气也不喘了，只是很坚定地对陈元彬说：
“看来，我们省里几套班子当中的山头主义、宗派主义，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这么左右掣肘，谁还能干得出一番事业，完全在内耗中浪费时日，消磨壮志，都保个平安无事，体面退出——这样的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然，我们省便要坐失良机，错失第二次腾飞的机会……”
“高书记，我明白了，你一身正气，决不为哪家的帮派能左右。你说吧，我该帮什么，责无旁贷。”陈元彬表示。
“你不是把校友会的花名册搞到了么？这没有引起别人什么怀疑吧？”高天鹏问。
“没有，所以我没有从省委打电话，而是借口上次他们没请我到会，去补报了个校友的名，顺带把花名册搞到手了。”陈元彬说。
“很好，现在不可打草惊蛇。”
“我一直很小心。”
“这几天，你就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带上手提电脑，以及必要的资料，给我整理一个关于我省山头主义、宗派主义存在严重的现状，以及已造成的危害，包括这次十大民心工程迟迟无法全面上马的背景……”
“我已作好了准备。”
“记住，材料不在多，而在于稳、准、狠，一炮就要打响，懂么？”
“懂！”
“尹秘说你笔杆子好生了得，这回，我可就看你的真功夫了。”
“我会使出浑身解数的。”
高天鹏站住了：“就这么办！我就不信，共产党的省委奈何不了一个‘林大帮’！”
他又大步朝小车走去。
陈元彬紧紧跟上。
“我们是站在有利的地位，化工基地是上级给的项目，岂可被这些书生搞掉？今天晚上你收拾一下，明天你就给我‘失踪’，写不好别回来见我！”
陈元彬岂有写不好之理！
他早就等这一天了。
尹君告诉他，因为林家玉，自己这个大秘就差点干不成了。表面他没怎么表示，可心里早已在咬牙切齿了，他看准了林家玉是自己的克星，如果不搬开，日后自己恐怕是难有出头之日的。
这回，老板看来是非把这绊脚石搬走了，而能不能搬走，当然要看老板的能耐，可这一本奏章也至关重要。
不过，话说回来，他陈元彬最明白这一点，不用亲信，不培养自己的人，谁就等于给自己拆台，什么“五湖四海”、什么“任人惟贤”，无非是装给人家看的。林家玉真这么干，也无可非议，可为什么要视他陈元彬为异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