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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冲没舍得把东西往马背上放,建议道:“二哥,不如再买一匹驮马,专门用来驮运行头。”
“可以。”王渊也醒悟过来。
之前王渊是一个人,而且官道狭窄,带双马不好赶路。因此应考书箱、衣服、毯子、米盐等物,全都由“阿黑”驮着,战斗时还得先卸货,生生把一匹战马当成驮马来用。
现在两个人赶路,需要带的东西就更多,必须再买一匹驮马才行。
平夷城没有专门的马市,临时买马还真不容易。王渊跑去找指挥使李玺,用五两银子买来一匹滇马,这马矮小得很,但腿脚粗壮,适合拉车运货。
周冲往驮马上放东西的时候,李应牵马走来,笑道:“你这仆从不错,挺机灵的,而且还勤快。”
王渊感慨说:“以他的身世经历,不机灵勤快早饿死了。”
就在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突然奔跑过来。他浑身衣服都破烂不堪,脚上连草鞋都没有,只用破布随便包起来,面部有多处擦伤和淤青。
正是沦落到睡大通铺的田秋。
田秋也是直接认马,跑到王渊跟前,作揖道:“阁下可是贵阳神童王若虚?”
“正是。”王渊作揖回礼。
田秋自报家门道:“在下思南府学生员田秋,字汝力。久慕若虚兄才名,今日特来一见。”
“原来是汝力兄当面,你这是遇到土匪了?”王渊问道。
“实在有辱斯,”田秋羞惭道,“在下没有若虚兄之武勇,书伴也被土匪杀了,我靠跳崖才逃过一劫。身上值钱物品,皆被土匪搜去,鞋子和方巾也在跳崖时不知去向。”
又是个倒霉蛋,从思南府到云南,比贵阳到云南还要多走一千里,眼看着就要走出贵州地界,居然落得这幅模样。
王渊问道:“汝力兄的应考书,不会也弄丢了吧?”
“没有,应考书用油纸包着,缝在内衣中,土匪没能搜到。”田秋忍不住有些脸热,他其实把书缝进底裤,土匪们除非掏裆,否则还真找不出来。
王渊扭头对越榛说:“实兄,你与这位田兄身材相仿,不若先借他一套衣服鞋帽。”
越榛笑道:“都是贵州士子,自应互相帮扶。”
王渊又拿出五两银子,塞到田秋手里:“汝力兄请收下。”
王渊的银子也没几个了,夜袭叛军分赃几百两,在明书院就用去不少,现在只剩二百两左右。明斤为十六两,也即十二斤半,其中有六斤多还放在穿青寨存着。
田秋连忙对着王渊、越榛二人作揖:“两位兄台慷慨相助,现在感激不尽!”
此人年龄也不大,今年十六岁,只比王渊年长一岁。这个年纪从思南府走到昆明应考,足足三千多里地,还真是难为他了,没被砍死、病死算是运气好。
田秋很快换上新衣,又戴上方巾,说道:“我大兄为曲靖府通判,等到了曲靖,再与诸位朋友宴饮答谢。”
通判为正六品,相当于地级市的副市长,主管清军清查当地军户、缉盗、农事、盐事、水利、屯田、牧马等。反正油水非常丰厚,田秋的大哥肯定不缺银子。
“好说,出发吧。”王渊笑道。
经过斩杀匪首那一战,王渊已经成为实际领头人,就连秦把头做事都要提前征求他的意见。
王渊说出发,那就出发。
本来赶路是很枯燥的,恰好周冲会唱戏,而且主动给众人免费献艺。
他唱的是明代滇曲,跟清末民国的滇剧不一样,唱法夹杂着山西梆子、湖广和两淮曲调,应该是明初大移民带来的融合。
“众军士连日苦困睡沉沉,老令公饥寒交迫眼发昏外头走进来六郎小将军,脱战袍惊醒了令公老大人”周冲高声唱着杨家将,他在土匪窝里就靠这个混得挺舒坦。
“好!”
商队脚夫和生员们连声喝彩,有人唱戏耍乐,可比单纯赶路有意思得多。
069【青云街】
云南的改土归流政策,实施得比贵州更加顺利,主要是这地方的汉化程度更高。
田秋大哥所任职的曲靖府,开国那会儿还是军民府,知府由土司担任,又称“土知府”,军政一把抓。汉官担任同知,掌印,负责监督土知府。
到朱元璋晚年,土酋龙海叛乱,沐英顺手就平了,将龙海扔辽东戍边,走到半路便死掉。龙海的儿子阿资继位,再次叛乱,沐英顺手又平了。在沐英和付友德平定叛乱时,顺手干掉许多小土司,设置了几个卫所。
沐英死后,土酋阿资复又叛乱,被沐英之子沐春干掉,云南就此彻底平定。
而曲靖军民府,也变成了曲靖府。
去掉“军民”二字,即知府从土司变成流官,土司顶多能当同知和知事。到弘治年间,曲靖的土同知、土知事也被废掉,彻底完成改土归流政策,只剩下一些零星小土司。
明代土司继承制度,也是曲靖知府献策搞出来的。
在此之前,土司谁都能继承。老土司一死,其子孙、兄弟、妻子、小妾、侄子……往往打成一锅粥,朝廷对此大伤脑筋。
为啥说太监祸国?
云南宁州本来已经完成改土归流,土同知禄俸前两年贿赂刘瑾,居然就此将汉官知州罢免,朝廷上百年心血付之东流。禄俸随即勾结弥勒州土司,两个州同时发生叛乱,前不久刚刚平定下来——这事儿文官绝对做不出来!
田秋的大哥叫田谷,现任曲靖府通判,乃是该地的三把手。
他设宴款待诸生和秦把头,脚夫和书童们,也被送去酒食好吃好喝。
王渊借给田秋的五两银子,不但当即返还,还回送给王渊两条沾益火腿。这是当地土特产,即后来的宣威火腿。
在曲靖逗留两人,众人再度进发,于七月中旬抵达昆明,此时距离乡试开考还有二十天。
秦把头带着脚夫们告辞了,卸货之后,修整几日,他还要运送滇盐回贵州。
云南贡院所在地,即后世云南大学的东陆园一带。这是弘治十二年新建的,老贡院太过拥挤,已经无法满足明代中期的科举需求。
贡院附近的街道,全部临时改名为“青云街”,取平步青云之意,全国各地都是这样操作。
图个吉利嘛。
吉利之后,房租暴涨。
反正房屋有限,你爱住不住,有的是人租下来。
王渊这一伙生员,加上田秋在内,顺利走到昆明的只剩十二人。
进城之后,他们直奔青云街。发现几乎家家都贴着红纸,红纸上写有“独占鳌头”、“魁星高照”、“安寓秋元”等吉利话,都是用来招揽生员租客的。
一问价格,尽皆咋舌。
距离贡院越近,房租就越高。挨着贡院的几栋房子,单间月租喊价十两,房东可免费提供三餐和热水。
便是距离最远的街尾房屋,单间月租也在三两以上。
贵州生员到云南赴考,往往还带着书童,一租就得租两间,根本不是贫寒士子所能承担的。
“诸位学友,我就不在青云街租房子了,住客店要便宜得多。”一个叫张赟的生员说道。他出生于小康之家,带不起书童,更租不起房子。
客店远离贡院,而且嘈杂不堪,不是寓居待考的好地方。
至于为啥客店不建在贡院附近,因为贡院位置远离集市,而且乡试三年一考,在这边开客店就等着倒闭吧。
张赟刚刚讲完,又有一个生员说:“我也搬去客店住。”
缺钱的就这两人,王渊当即掏出银子,塞给他们说:“两位学友若是手头不便,我可以资助一二。贡院这边清净优雅,温习书本要方便得多,都从贵州走到云南了,还在乎多出几两银子?”
两位生员想了想,还是把银子收下:“若虚兄恩德,在下感激不尽,他日必有回报!”
“谈何回报?我等皆为同乡,应当互相帮助。”王渊笑道。
王渊不是宋公子那样的冤大头,他纯粹在收买人心而已。只需几两银子,就能让两个生员心怀感激,还能让其他生员对他印象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