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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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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梦回大明春》    作者:王梓钧

        如果金罍来到穿青寨,肯定会认为此地乃世外桃源。
        男耕女织,民风淳朴,生活无忧,鸡犬相闻,这是读书人最喜欢的景象。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自从苗民叛乱之后,穿青寨就没再交过赋税,也没被征过徭役——扎佐司的税役官不敢上山,怕一不小心把穿青寨也逼反了。
        “渊哥儿,好生考试,路上注意安全,”王全把儿子送到山下,嘱咐道,“阿爸也不懂科举的事,帮不上什么忙,全靠你自己去闯。”
        王渊笑道:“我晓得,阿爸放心。”
        王猛拍拍弟弟的肩膀:“家里有我照看,阿弟不用担忧。”
        王渊笑道:“大哥,你若是在不想读书,那也没必要再勉强。但我这次带回来的官箴书一定要看,不认识的字就去请教刘木匠,不懂的地方勾画出来,攒起来进城请教沈师爷。”
        古代读书人当官,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去赴任,有专门的官箴书作为指导。
        宋代有《州县提纲》、《治县法》、《百官箴》、《昼帘绪论》,元代有《三事忠告》、《为政善报事类》,明代有《官箴集要》、《实政录》、《历代守令传》等等。
        这些书籍内容丰富,对法令、诉讼、刑狱、簿历、治灾、缉盗、农政……都有详细阐述,只要照书本老老实实做官,必然能够造福一方。
        可惜很多地方官喜欢乱来,自称无为而治,其实只为捞银子。
        一番话别,王渊带着周冲前往贵州城。
        在城中逗留一日,王渊、金罍、邹木和张赟结伴东行,昔日同窗好友纷纷前来送别。
        越榛要等过年之后,才前往南京国子监读书。
        而田秋已经回到思南府,那地方离贵阳的距离,相当于从贵阳到云南边境,赴京赶考时走的路线都不一样。
        王渊他们的出黔路线,是向东穿过龙里司、新添司、平越卫、清平卫、兴隆卫。到偏桥卫就可改走水道,过镇远、思州便已进入湖广地界。
        这个春节,四人是在岳州府(岳阳)度过的。
        甚至还结伴游览洞庭湖,在岳阳盘桓数日,耍开心了才继续出发。
        接下来速度便快得多,基本都属于水路。顺长江而下直抵镇江,接着北走京杭大运河,倒是把阿黑这匹马儿搞得晕船好几天。
        在镇江需要重新雇船,其实就是花点银子,搭乘那些运货的“顺风船”。而商船往往又跟着官船走,一来可以防止水匪,二来也是避免来自官方的麻烦。
        这种长途水运贸易,就算老板不亲自押货,也会选择派遣心腹来负责。
        如果是在开春时节,老板乘坐的那条头船,往往是不装载货物的。停在码头数日,只等赶考举人前来登船,这样既方便了读书人,又能赚到不少船票钱。而且不装货的船只,过路费要低得多,官方看到船上全是士子,也基本不会为难商家。
        王渊四人在船上的邻居,六成以上都是国子监生。
        这些家伙从南京出发,一日便可到镇江换船,成群结队极为热闹。
        路途中,大家也渐渐熟悉起来,彼此之间相处还算比较融洽。
        “这位是余宽,字仲栗,是我在国子监的好友。”金罍介绍道。
        王渊抱拳道:“见过仲栗兄,在下王渊,字若虚。”
        邹木与张赟也连忙问候,各自寒暄一番,余宽对张赟明显态度冷淡许多。只因张赟属于副榜贡生,考得再好也无法成为正经进士。
        这种看身份交朋友的家伙,王渊心里暗自鄙视,将其化为不可深交的那一类,但言语上却变得更加热情。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金罍的另一个监生朋友林文俊,为人就要爽利得多。此君为浙江莆田人,虽然只有二十四岁,却难得老成持重,对谁都礼貌有加,与之交流如沐春风,属于真正的博学君子。
        还有一个张翀,四川潼川人——跟这次云贵乡试总负责人张羽的二弟同名同姓,但并非同一人。
        此人的穿着极为简朴,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却还舍不得换新衣。
        船上虽有无数士子,但跟王渊投缘的新朋友,只有林文俊和张翀二人。
        王渊见张翀过得清苦,总是找机会宴请,把朋友们都拉来自己房间喝小酒。
        金罍与张翀则八字犯冲,见面就要争吵。一个挥金如土、恃才傲物、目无余子,一个清贫节俭、性情刚烈、待人以诚,并且双方都嘴上不饶人,看不惯直接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是吵架。
        每到这种时候,都是王渊和林文俊打圆场,金罍、张翀各自气呼呼的不再言语。
        历史上,节俭刚烈的张翀,以及门缝里看人的余宽,都将成为杨廷和的党羽。最后在大礼议事件中,一个被嘉靖贬官,一个被嘉靖下狱。
        文官派系,还真不能以人品来划分,里头形形色色的都有。

086【故人北上】
        进京赶考,并非一定要坐商船,还可以坐水驿提供的免费公船。
        马驿有公车,水驿有公船,但必须沿途转车换船。
        一般情况下,一个驿站的交通工具,只能载你到下一个驿站。而搭乘者稍多,那就得轮着来,你必须留在驿站等待。
        因此,家里稍微有点钱,且路途遥远的士子,基本都不会选择坐这种免费公车。
        邹守益家里就有钱,他爹是进士老爷。如果不受蝴蝶效应影响,他自己也将考中进士,而且会试成绩第一!
        但这家伙很有意思,一路都坐公车公船。交通繁忙的时候,他就在驿站住下等待,而且还边等边看书。坐公车的时候看书,坐公船的时候还看书,不是那种临时抱佛脚,而是在钻研程朱理学。
        历史上,邹守益被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结果只在翰林院一年,便辞职回乡研究学问,中途转向阳明心学,并且担任《王阳明年谱》的总编——王阳明是他的会试房师。
        你以为邹守益是老学究?
        人家今年才二十岁!
        也即是说,他二十一岁就从翰林院辞职,跑回老家钻研劳什子的理学。你说他脑子读傻了吧,人家又属于天才儿童。
        甚至有学者认为,邹守益是唯一得到王阳明真传的弟子。只有以他的博学,才能跟王阳明的脑电波对上号,许多深奥问题是其他弟子无法理解的。
        此时此刻,邹守益已经从才学上,彻底脱离科举桎梏。他是百分之百考中进士的,只看能考前三,还是前五,或者干脆是第一名。
        因此他早已不看四书,偶尔复习五经,还在公船上研究宋代理学起源。
        这是超级学霸的世界,凡人无法理解。
        突然,隔壁客舱传来少女的惊讶声:“先生,那便是南京城吗?城墙好高啊!”
        船舱的隔音效果很差,隐约能听到平和的男声:“南京乃大明龙兴之地,城墙自是极高的。”
        “真想进城看看啊。”少女充满了好奇心。
        男子笑道:“南京水驿的公船虽多,但搭船的人更多,下船之后便不容易再上船了。”
        邹守益与隔壁的男子、少女,都是在太平府(马鞍山市)上船的。由于搭载着好几个赴考举子,驿丞特别照顾,答应不在南京返航,而是直接送他们去镇江。
        早在江西的驿站,邹守益便遇到这二人,互相之间还说过几句话。
        邹守益只知男子叫王守仁,在邻县庐陵当主官,这次是奉命进京履职。他也懒得再问详细,更不会刻意结交,一心都扑在研究学问上。
        倒是跟在王守仁身边的少女,更能引起邹守益的注意。
        这少女似是王守仁的女儿,又似是王守仁的侍女。反正不怎么懂礼数,经常大呼小叫,把邹守益吵得不胜其烦。
        公船停在南京码头,下去两个官差,不等有人登船,便立即起航前往镇江。
        邻舱。
        宋灵儿望着渐行渐远的南京城,问正在看书的王阳明:“先生,你说王二今年会不会去京城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