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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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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梦回大明春》    作者:王梓钧

        一种是杨慎那种花样文章,用典详实、博古通今、遵循大道、恪守礼制、垂拱而治,读起来朗朗上口,看起来花团锦簇。仔细一品,等于啥都没说,实际问题全被回避了,而且必须承认他写得很对。
        若非王渊会试前三,阅卷官不想落会试考官的面子,他肯定跟桂萼一样被甩到第三榜。
        礼部。
        恩荣宴,即琼林宴。
        桂萼被礼部吏员带到席位,一脸郁闷的坐下,垂头丧气不想跟人说话。
        就在此时,大概数十名新科进士,突然站起来抱拳祝贺,却是王渊、金罍和何邦宪三位云贵进士结伴而来。
        王渊自被领去状元位就座,金罍排在桂萼之后大约十位。
        何邦宪就更厉害,他会试倒数第四,殿试倒数第二十一,反正不管怎么倒数都是进士。
        之前考再好有毛用,会试第六的马性鲁,会试第十一的吴惠,会试第十六的朱寅,现在全都被列为三榜进士。
        对了,二甲第四名叫马应龙,传胪唱名的时候,让王渊回忆起不堪往事。
        探花余本出现时,诸多进士同样离席问候,王渊也起身抱拳道:“子华兄,有礼了。”
        “若虚兄,恭喜恭喜!”余本笑道。
        王渊也笑道:“同喜同喜。”
        如果说,谁对王渊做状元最没意见,当属余本无疑。
        此君会试成绩将近两百名,居然能够排进一甲,早就喜出外望了,随便哪个当状元都跟他无关。
        余本的殿试文章,写法跟杨慎差不多。而他的性格为人,则跟金罍比较相似,都是那种埋头钻研学问,不怎么沾染实务,而且容易得罪人的类型。
        历史上,这家伙两次被贬官,都是因为乱说话闹的。一次是皇宫失火,大臣们应诏陈明时事,余本说了一堆真话,被扔去广东当提学副使;又在广东履任期间,弹劾巡按御史毛风贪赃枉法,毛风反手诬陷,两人同时遭罢官。
        有趣的是,在嘉靖上位之后,不合群的余本和金罍,全都被视为杨廷和的反对者而升官。
        宴席还没开始,两人坐得又近,余本赞道:“若虚兄之会试程墨,我有幸一睹,第一篇制文就令人叹为观止!”
        王渊惊讶道:“会试程墨已经刊印了?”
        程墨就是考生的范文,乡试与会试都要整理编印,但绝对不可能如此迅速。
        余本笑道:“我看到的是手抄卷。”
        王渊认真回想了一下,会试四书第一题,好像是“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他那篇文章写得很正常,唯一点亮是把《中庸》里的“齐明盛服”扯进去,让《大学》与《中庸》的论述进行统一。
        这种两相印证的论述方式,朱熹章句里没讲,沈复璁也没有讲,是王阳明平时授课时讲的。
        王渊笑着说:“可是齐明盛服?”
        “正是如此,”余本感慨道,“我学《大学》、《中庸》之时,对这两处只是隐有所动,真没想过二者之道可以殊途同归!”
        王渊道:“此乃吾之授业恩师所讲。”
        “不知若虚兄之业师,是哪位大贤?”余本追问道。
        王渊已经知道王阳明是同考官,他犹豫一番,发现没啥可隐瞒的,便说道:“便是这次《礼记》房同考官之一,王讳守仁公。”
        “原来是阳明子之高徒,失敬,失敬!”余本是浙江宁波府人,跟王阳明所在的绍兴府紧挨着。
        王渊笑道:“吾拜在先生门下,还多亏了阉竖刘瑾。”
        余本感兴趣道:“有何说法?”
        王渊解释说:“我本是贵州农家子弟,世代务农,连私学都读不起。十岁那年遇到蒙师,他是绍兴府的秀才,后来捐了一个小官,却因上官得罪刘瑾而被连累,流放云南途中遭遇贼寇。父亲将恩师救回家中,我才开始读书识字。”
        “若虚兄十岁才识字?”余本震惊无比。
        王渊点头道:“确实如此。及至恩师守仁公,因触怒刘瑾贬谪贵州,穴居于荒山野岭,一边耕种一边授课,我才有幸慕名拜入恩师门下。”
        余本恍然大悟,赞道:“此当为一桩佳话!”
        可不就是佳话吗?
        太正能量,太立志了!
        一个没钱读书的农家孩童,跟随被陷害流放的秀才识字。又遇到被贬官的当朝大儒,这大儒惨到住山洞,如此艰苦还不忘兴教化,给了贫困孩童一个真正进学的机会。
        如今,大儒平反昭雪,并且获得升迁。而那个农家孩童,也少年得志,成为皇帝钦点的状元。
        简直就该写文章大肆宣传,让天下士子都知晓此事。
        余本突然回过味来:“若虚兄今年贵庚?”
        “十六岁。”王渊说。
        余本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若虚兄竟只读书六年,真神童也!”
        “侥幸而已。”王渊笑道。
        二人说话之间,榜眼杨慎终于来了,众进士纷纷起身道贺。
        而今天的恩荣宴主持者、代表皇帝慰问新科进士的大学士费宏,也随后即至,全场起身拜见。
        此外,殿试的阅卷官和执事官,此刻亦全都到场赴宴。
        只有李东阳没到,老先生肛瘘发作,这两天疼得死去活来。
        十三位阅卷官,那天晚上竭力贬低王渊,如今却笑容满面,对王渊也是温和可亲、嘘寒问暖。
        新科状元,皇帝钦点的,谁敢表现出不满?但凡公开说一句怪话,都是对皇帝不敬,都有打压后进的嫌疑。
        费宏宣布恩荣宴开席,立即有吏员捧来牌花,代表皇帝赏赐给阅卷官、执事官和今科进士。
        牌是腰牌,花是宫花,进士簪花就簪的这个。
        其他人都是小绢牌,绣有“恩荣宴”三个字。唯独王渊作为状元,领到的是金镶银牌,字儿也是刻上去的。
        宫花也不同,其他进士戴翠叶绒花,只有王渊戴翠羽银花。
        恩荣宴并未持续太久,随便说了些话,吃了些酒菜,便集体前往鸿胪寺,学习上朝的各种礼仪。
        宴席结束的时候,杨一清路过王渊身边,语重心长地说:“状元郎,十年寒窗,殊为不易,不可与幸进之人为伍。若有机会,还是外放做官更妥。”
        王渊不明其意,但还是拱手道:“多谢冢宰提点。”
        隔日,王渊领到一套冠带朝服。至于其他进士,则继续穿传胪那天的进士服。等上朝给皇帝谢恩之后,就要把衣服还给国子监。
        当然少不了大明废纸……额,是大明宝钞,每个进士都获赐一大坨。
        (今天老王生日,不要议论其他。)

114【满口胡言】
        深更半夜,王渊一边穿衣服,一边打哈欠。
        作为状元,他今天要带领新科进士,去宫里给皇帝上表谢恩。
        状元朝服由红罗缝制,圆领,白绢中单,锦绶蔽膝,银色腰带,腰侧还挂有玉佩。官帽是六七品官的乌纱帽,槐木笏板一把,用来打人肯定很疼。
        周冲从马棚里将阿黑牵出,请王渊骑上去,自己则跟在旁边步行。
        “二哥,我跟人打听过了,状元都要做什么翰林院修撰,要在京城当官好多年呢,”周冲提着灯笼说,“我们也该买套房子了,总不能状元郎一直住在客栈里,说出去平白让人看笑话。就算不买房,也该租一套,金公子就在城里租了套院子。”
        王渊笑道:“那你找牙行寻一处合适的,不用太气派,离南城近就可以了,这样也方便每天上朝。”
        “好嘞,”周冲应了一声,又问,“是不是该买几个烧火浆洗的婆子,再买几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王渊想了想,说道:“丫鬟和婆子各买一个。”
        周冲劝道:“太少了,这不符合二哥的状元身份。”
        “别废话,照办就是。”王渊命令道。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皇城外,王渊验牌进城,周冲则牵马回去。
        在承天门和午门的中间,修有一些房子,可供百官在等候上朝时歇息。如果前一天办事太晚,或者有急事随时听召,皇帝还会安排大臣夜里住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