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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达的带领下,数百士卒直奔杨氏主宗。
日湖东,采莲桥。
足足五道进士牌坊,其中两道还是尚书坊!
过了牌坊,是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宅院,正门牌匾刻着四个大字:大冢宰第!
冢宰,六卿之首,又称太宰,明代特指吏部尚书。
杨家显然早就接到消息,杨氏族长杨美盛是个中年人,指着袁达喝问:“此乃大冢宰第,尔等安敢胡来?”
袁达说:“有人告发宁波杨氏通倭,快快让开!”
杨美盛气得胡子乱抖:“胡说八道!便是浙江总督,没有陛下之令,没有刑部文书,也不得擅闯大冢宰第!”
“闯了又如何?你还敢对抗朝廷官军不成!”袁达毫不示弱。
突然,葛衣芒鞋的杨守随,拄着竹杖而来,朗声道:“让他们进去搜。”
“叔父……”杨美盛不愿答应。
杨守随喝道:“让他们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找出几个奸细来。”
袁达带着数百士卒蜂拥而入,行不多时,便指着府内建筑说:“好啊,重檐重栱,杨家这是要造反,把这房子给我拆了!”
杨守随本来胸有成竹,听闻此言,也是眼前一黑,几欲当场昏倒。
杨氏家宅建筑,逾制了……
问题是,但凡有点权势和钱财的官民,特别是在南方富庶地区,谁家修房子不逾制的?
袁达继续溜达,突然抬手一指:“居然还有绘藻井,把这房子也给我拆了!”
藻井可以随便建,但不能雕绘,这是朱元璋规定的。
不多时,袁达又指着廊房:“此处有五色文饰,都给老子拆掉!”
杨氏族人气得跳脚,再这样拆下去,还不得把杨家给拆完啊?可偏偏确实逾制了,王渊没有直接抓人,已经算给他们留面子。
比如绘藻井那玩意儿,只有皇帝和亲王能建,你杨家建绘藻井是想干嘛?
一路跟来的知府翟唐,见此情形哭笑不得。难怪那数百军士,随手带着铁锤、铁钎进城,原来一早就打定主意玩强拆。
“张朋友,借一步说话。”杨守随终于看不下去了。
再不出言制止,拆完主宗的大冢宰第,就该拆他自己的尚书第了。老先生一大把年纪,可不想晚上睡觉餐风露宿。
这个总督真不是东西,连拆人房屋都干得出来,指不定今后还会做出啥事儿!
301【另有所图】
地方豪族,盘根错节。
宁波杨氏,门生故吏遍布全国,在本地更是跟几大家族世代联姻。
但就如张璁提醒的那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杨守随已经致仕七八年,在朝堂的影响几近于无。等这老家伙一死,杨家也只能被称为地方望族了,再等那些门生故吏的香火情断掉,杨家的影响力根本出不了宁波。
谁让宁波杨氏,已近四十年没出过进士
历史上,佛郎机人很快就会来中国,杨氏及其盟友快速丧失供货商地位。无数赤贫搏命的小海盗,以及那些闻见血腥味的两淮商贾,结成利益共同体给弗朗机人供货。于是乎,两淮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小海盗也从中渔利变成大海盗。
比如汪直等海上巨寇,便是因此发家
而宁波杨氏,利润被疯狂侵占。再加上官面上不给力,渐渐就衰落下来,倒是在明末硬气了一把。杨氏子孙,杨文琦、杨文琮、杨文瓒、杨文球、杨文珽、杨文玠、杨秉紘等,皆在抗请战争中牺牲。。
杨文琦在狱中写诗明志:“生为大明臣,死作大明鬼。铁石或可磨,贞心良独韪。天生七尺躯,罔敢自卑菲。松柏岁寒青,讵曰同凡卉”随即,慷慨就义
杨文瓒被救出狱,继续参加抗请斗争,最终再次被捕牺牲。其妻张夫人,大哭一场,又忍住眼泪说:“我夫死于忠分,为什么要哭”遂请求丈夫的叔祖杨德周,为丈夫兄弟二人作传,杨德周畏惧满清不敢执笔。张夫人鄙之,留下遗书,自尽而亡。
除了那老不死的杨德周,宁波杨氏可谓满门忠烈。
眼下,这些忠烈的祖宗们,却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利,甚至不惜为此对抗朝廷。
会客厅里,张璁坐在客位,杨氏家主杨美盛坐在主位。
另外还有陆氏、张氏、方氏、屠氏等家族的代表,宁波豪族今天都汇聚一堂。
陆氏从元代就开始做官,宣德年间开始出进士,祖上出过一个刑部尚书。
有个陆氏子弟叫陆健,居然还跟王渊还很熟。王阳明在贵州的时候,陆健是贵州按察副使,经常找王阳明喝酒聊天,王渊也总是跟着蹭吃蹭喝。
不仅如此,杨廷和的心腹、杨慎的好友徐文华,在贵州平叛时嚣张跋扈。这厮不但弹劾总督魏英,还抢夺其他同僚的战功,陆健站出来跟徐文华硬刚,被杨廷和扔去福建当按察副使。在贵州打了大胜仗,一点功劳都没捞到,只是平调转任而已,陆健因此在福建郁郁而终。
另有陆偁,王阳明的至交好友,曾邀请王阳明担任山东乡试主考官。此人在福建打过倭寇,打得福建海盗和倭寇不敢上岸,还是杨守随大哥的女婿。其长子刚刚考中进士,另外两个儿子,不出意外也会中进士。
陆氏子孙,陆宇鼎和陆宇景皆死于抗清活动,两人为了抗清散尽家财。在长江之役中,陆宇鼎是张煌言和郑成功的联络人,直至康熙年间还在密谋反清,最终被捕就义。
其他几族就不细说了,屠氏有个后代很出名,就是拿诺贝尔奖的屠呦呦。
“王总制给出的条件就是这样,”张璁摆明了态度,“五千两银子一张海引。各位只要支持开海,杨家可免费得三张海引,其余各家可免费得两张海引,剩下的海引就得出钱购买了。每家的海引数量,上限是十张,不得多给”
陆氏家主问:“盐引、茶引,开中可得。这船引也得开中吗”
张璁笑道:“第一批海引,不必开中。献给朝廷海船一艘,可得十张海引资格,且不设上限。五年后发第二批海引,那就需要开中了。”
方氏家主道:“我们在南方沿海,总不可能给边镇运粮食去吧”
张璁说道:“不需运粮食去边镇。只要能从海外运回粮食,达到一定数量,就可拥有购买海引的资格。”
屠氏家主问:“我们都没船,上哪儿弄海船去拿到海引也没用啊。”
张璁说道:“各位拿到海引,可以转卖给福建海商,甚至可以转卖给海盗。当然,你们也可以给海商合作,共同经营手里的海引。”
杨美盛问道:“出海关税是多少”
张璁说道:“这得细分。比如棉布、瓷器之类,出海税仅有百分之五。其他货物,最高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粮食、铜铁、硝土等物品,禁止出海”
杨美盛道:“张朋友,我们需要再商量一下。”
“可以,限期一日,”张璁又对陆氏家主说,“陆先生,君美与文顺二位先生,皆为王总制的尊长。不管事成与否,王总制都请陆先生到杭州一叙。”
“王总制相邀,定然前往。”陆氏家主说。
张璁一走,这些家伙就议论起来。
陆氏家主道:“我觉得应该配合王总制开海。”
方氏家主说:“海禁为大明祖制,就怕朝堂反复。若一两年之后,再度禁海怎么办”
张氏家主道:“对啊,就怕这个王总制的意思明摆着,一家最多只给十张海引,就是防止某族独大。还把开海之所设在杭州,也是瓦解咱们宁波人对货物的把控。万一过两年再度禁海,咱们的供货又被杭州、两淮商人分走,到时候就闹得个两头空”
屠氏家主说:“我们好好做陆上的生意,为什么要去蹚海商的浑水”
方氏家主说:“如果王总制愿意给二十张海引,那还可以赌一把,十张海引也太少了。”
张氏家主问:“能不能跟王总制谈谈,如果在宁波开海,我张家肯定支持他”
杨美盛摇头道:“恐怕谈不拢,对王总制来说,杭州多便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