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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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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梦回大明春》    作者:王梓钧

        右派遇到传统派讲学,能听得进去才怪了!
        历史上,心学发展到晚明,又出现一个修正派(东林派)。东林派跟王门右派的思想非常接近,都是“尊德性”。只不过嘛,实际操作当中,很多东林派都是让别人“尊德性”,自己有德无得就很难说了。而以聂豹为代表的王门右派,是自己践行道德,再去感化万民。
        至于王门左派,后来发展出“狂禅派”和“实学派”。
        狂禅派,似儒非儒,似禅非禅,主张打破一切桎梏,扫除一切道理束缚,这样才能回归“天理”的本来面目。即,追求思想大解放。
        实学派,则非常有意思。厌弃从汉代到明代所有儒学套路,只遵从孔孟的原始思想,主张兼容并包,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比如跟利玛窦一起翻译《几何原本》的徐光启,严格来说就属于王门心学之实学派。另外,张居正和海瑞,也是实学派的代表人物。这派发展到明末,核心理论即:解放思想,舍虚求实,一切归于实践和实用,并且反对阳明心学(其实是反对走向务虚的心学)。
        可惜,在晚明诸多心学流派当中,官场以东林派占上风,实学派的朝政影响力没那么大。
        直到满清入关,明代百花齐放的大思潮,被扼住脖子直接宣告死亡,鸦片战争之后才终于开始复苏。
        为啥把王阳明奉为圣人,看以上叙述就知道了。他的心学思想,影响了整个明朝的中后期,从官场到民间的各种思潮,全是阳明心学的变种和分支。
        聂豹离开了,王渊继续听讲,听着听着也走人。
        邹守益的心学思想,实在太过传统,啥事儿都往程朱理学上套。物理学派虽然也篡改程朱理学,但都把朱熹当工具人,而邹守益则是真把朱熹奉为圣贤。
        但是,思想相对保守的士子,还就吃邹守益这一套!
        邹守益回京只一个多月,正式收徒就有十多个,另有数十人定期跑来听他讲学。
        方献夫讲学刚好跟邹守益相反,这位老兄直接狂踩朱熹,把朱熹贬得一无是处。他推崇孟子,“知本”是方献夫的核心思想,格物致知是为了体察万物之本,用来探求自己的本心,再将自己的本心与圣人之心契合。
        一些不喜欢研究数学物理,又不咋待见朱熹的士子,纷纷拜入方献夫门下为徒。
        这两位虽然核心理论迥异,却都认同致良知、知行合一。再加上再京城发展多年的物理学派,北直隶士子居然张口闭口谈心学,已经成了一种学术潮流时尚,导致下一届顺天府乡试,出现大量阐述心学的应试文章。
        心学门徒都不隐藏了,考得中就考,考不中拉倒,反正写文章时要痛快!
        南方数省的乡试,也有这种情况。搞得许多老学究主考官,在阅卷完毕之后,专门跑去问心学是啥,咋到处都有“致良知”、“知行合一”等字眼?
        心学,蛰伏十余年,已经开始大兴!

471【林见素】
        心学在京城的突然发力,顿时惊动了思想守旧派。
        非常奇怪的是,杨廷和虽然喜欢排除异己,在学术上却显得非常大度。
        诸多大臣投书杨廷和,希望禁止心学传播,杨廷和却并没有这样做。他虽然也反对心学,却只建议科举不得采用心学思想,民间讲学随便怎么搞都可以。而且,杨廷和仅在会试禁止心学,各地乡试他都一概放过了。
        正德十九年五月,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张忠,代替皇帝批复杨廷和的拟票。大致内容为:科举抡才,关乎社稷。会试与殿试,不得使用生僻字,内容不得哗众取宠,应试文章不得辞藻浮华,以老成持重之文风为上佳。
        王渊都没法反对,因为杨廷和对心学只字不提。
        但杨廷和这般做法,却给心学定性了,就是哗众取宠而已。你在民间怎么传播都行,甚至乡试都能玩,不准带到会试和殿试中来!
        江南士子郁闷死了,而且不是因为心学。
        这几年,会试文章愈发华丽,就连阅卷官们,都渐渐喜欢妙笔生花的文章。现在杨廷和搂草打兔子,把华丽文章也顺便禁掉,江南士子就喜欢玩这个啊,让他们老老实实写质朴文章很难受的。
        七月,林俊到京。
        能来得这么快,纯粹是因为走海路。
        包括出京递送文书的吏员,只要目的地是在沿海省份,也喜欢在天津坐船南下。因为朝廷发的路费还是那么多,走海路可以省钱省时间。
        林俊接到朝廷召唤,直接从莆田坐船就来了。他是乐意接受新事物的,一把年纪了还自造佛朗机炮,而且跟王阳明属于忘年交。
        林俊到京的次日,还住在客栈里,便有无数言官前往拜见,一大群喷子想见见偶像。
        王渊稍微要矜持些,等林俊租好房子,这才前去拜见:“见素公!”
        “若虚且坐。”林俊笑道。
        林俊租的房子很有意思,既不奢华,也不寒酸。他能自己造炮,可见家底殷实,对钱财不贪亦不排斥。
        家仆奉上茶茗,林俊说:“刚到京城,就听说会试文章有了约束,无数江南士子怕要因此遭殃。”
        王渊解释道:“禁止浮华文章,只是顺带而已,主要是为了禁止心学。”
        林俊讥讽道:“杨阁老也是小气,我虽然不怎么认同心学,却也不会管年轻士子们喜欢哪样。”
        王渊笑道:“杨阁老已算大度,至少乡试没禁。”
        杨廷和是真的大度,历史上,心学被全国范围内禁止过两次。
        一次是桂萼鼓动的,一次是张居正发起的,起因跟学术思想无关,全是出于政治原因。
        桂萼跟王阳明产生矛盾,那还只是其次,真正原因是心学弟子在朝当官的太多。可没有鸟用,嘉靖虽然把心学定为“伪学”,可嘉靖中期的朝中大佬,却有一堆心学传人——共出了一个首辅,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两个兵部尚书,两个刑部尚书,还有好几个南京各部尚书。
        而张居正呢,自己就算半个心学传人,他曾是王阳明弟子顾东桥的门生,他信奉的实学也是王门心学左派的变种。张居正禁止心学传播,是因为心学大佬何心隐反对一条鞭法,同时也发现心学的影响力太大,已经干扰到他推行新政。
        相比桂萼和张居正,人家杨廷和多大度啊。
        林俊却说:“杨阁老不是大度,他是没那个威望,出了京城谁理睬他啊?”
        “都一样。”王渊笑道。
        林俊又说:“这次北上,我在浙江停留数日,跟你的老师有过交谈。他说,你想变法改制,这是不是真的?”
        “有此想法。”王渊回答。
        林俊问道:“打算何时变法?”
        王渊说道:“变法已经开始,但只在局部施为。想要全国变法,至少得等到晚生入阁之后。”
        林俊叹气:“等你入阁,我怕见不到了。我老年体衰,还能再活几年?”
        王渊连说:“先生长命百岁。”
        “哈哈,别长命百岁,能再活十年,我就心满意足了。”林俊大笑。
        事实上,王渊本想推荐老师执掌翰林院。可王阳明如今正丁忧在家,他的父亲王华刚死两年,还有一年才能服丧期满。
        王渊介绍情况:“杨党之人,内阁占了一半,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张永,也跟杨阁老走得很近。”
        林俊毫不掩饰的埋怨说:“皇帝真是糊涂了,居然弄出什么秉笔太监,他就不怕太监操弄国器?我回来做官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疏劝皇帝把秉笔太监给废了!”
        王渊狂汗,这位不愧是言官们的偶像,果然是个会挑事儿的。
        王渊说:“以陛下之性格,恐怕不会裁撤秉笔太监。见素公可以婉转一些,就说太监既然掌司礼监印,便不能再兼任秉笔,否则自己朱批、自己盖印,太监岂不是成了皇帝?”
        林俊摇头道:“掌印和秉笔分开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换一个张永的人。既然要劝谏皇帝,就要一竿子到底,直接把秉笔太监给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