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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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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日几夜的大雪终于停了,蜿蜒溪水结冰,草木弯折塌陷,浩浩荡荡的队伍占据空旷草地,人们在平地搭出擂台与围栏,在外圈架起一排一排的皮鼓,围栏外满是削尖的竹子,若被人从擂台上面甩下,会被扎个肠穿肚烂,即刻魂归天外。
  格勒选拔乃是北夷一年一度的大事,各帐格勒都从各自封地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卸了货物便赶往大可汗主帐觐见,兰杜尔与兰信鸿身为格勒之首,分别站在主账两旁,将格勒进献的器物一一过目,待认定绝无威胁,才将人放进主帐。
  随格勒前来的还有众多刚刚封账的小格勒们,由小格勒升为格勒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晋为格勒会有自己的封地牛羊,还可以率先挑选族中女子入帐,壮大自家势力,是以选拔并不是小格勒自己的事情,负责任的格勒会亲自教导,选拔时还会在围栏外头观战,若自己封地的小格勒败了,格勒们同样颜面无光。
  兰杜尔与兰信鸿分列两旁,彼此之间面无表情,并无交谈意愿,其余格勒知晓二人水火不容,亦不愿上前触他们霉头,选拔场外剑拔弩张,人人噤若寒蝉,随帐女子们拉好帐帘缩在里面,各个不想冒头。
  朔风萧瑟凉意阵阵,皮鼓重重敲响,掀起惊涛骇浪,二十四位小格勒鱼贯向前,两两抽签分配对手,赢者进入下一轮选拔,败者无论死残仍受人敬重,若是认输倒可免于一死,只是颜面无光,在北夷从此便是过街老鼠,莫想再出头了。
  格勒选拔不能手持刀剑,连身上的尖锐器物都要卸掉,兰景明将金玲交给瓦努拉保管,剩余猎来分来的佐料水果,都留给老图真和随账女眷们了。
  鼓声响过三遍,大可汗兰赤阿古达走出主帐,来到围栏外面,坐在兽皮铺作的高台上,底下人等山呼海啸,大小格勒纷纷跪拜,乌压压聚成一片,兰赤阿古达抬掌示意,命令选拔开始。
  兰景明攥着掌心布条,默默站在角落。
  他在第三轮上场,对手是晋升小格勒已有五年的兰阿波,兰阿波幼时人小鬼大,总跑到各个帐中嬉笑玩乐,年岁大了倒沉稳许多,平日里不动声色,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旁鼓声阵阵,号角声震云霄,第一轮胜负已定,一位小格勒血流成河,即刻被拖出去了,另一位倒是还留口气在,胸口塌陷半寸,口鼻冒出血沫,晕在地上生死不知,即便侥幸活下来了,只能歇息半日,第二轮还要上场。
  选拔没有中途停止的道理,更没有休息养伤的间隙,谁能站着活到最后,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擂鼓者叫出兰景明和兰阿波的名字,兰景明走到台上,草叶里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兰阿波冷哼一声,静静脱|下袍子,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他胸口有刀尖刻出的獠牙,皮肉血痕未褪,隐隐泛出青肿。
  兰景明捏紧拳头,沿场边走过两圈,未等他站稳脚步,兰阿波如离弦的箭,向他猛扑过来。
  兰景明就地滚倒,猛然抬脚勾去,将对方勾倒在地,扑上去抡起拳风,照兰阿波鼻梁击去,一拳打的人口鼻流血,兰阿波不甘示弱,抬脚向后猛踢,踹的兰景明五脏移位,呕出一口血来。
  两人被血腥激发兽欲,身旁鼓声大作,震得人胸口发麻,两耳嗡鸣不断,他们开始还有些章法,后来竟成了两只小兽,抱在一块滚来过去,你给我一口我给你一脚,揍得对方鼻青脸肿,两人身材相仿,气力相当,谁也打不死谁,最后兰景明耐力更胜一筹,将兰阿波踹到场下,兰阿波擦着尖锐竹竿滑下,划破大腿血流不止,晕厥在地不省人事。
  兰景明站在台上,大口大口喘息,适才兰阿波直向竹尖扎去,千钧一发他扯了对方一把,一时收不住力,脚腕卡在台边,现下神智回归,腕骨似被扯出皮肤,痛的挨不得地。
  擂鼓人要他下去,兰景明一瘸一拐下来,挪到角落窝着,脚腕已肿成馒头大小,几乎动弹不了。
  在选拔结束之前,不会有人送药,更不会有人前来治伤,兰景明仰卧在草地上,忍着一波接一波的疼痛,他抓来一把残雪,半数按在脚上,另一半按在脸上,深深呼吸几口,令雪沫融化开来,沁入寒凉皮肤。
  此番不知过了多久,他半睡半醒,浑浑噩噩,昏茫复又清醒,清醒复又昏茫,再醒来时鼓声大作,擂鼓人高呼他的名字,他随手撕下布条,将脚腕缠成死结,上去又打一场,堪堪赢下这局。
  下来时他与兰道真擦肩而过,兰道真猛冲两步,故意撞他肩膀,撞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场去。
  兰景明懒得回头,抬掌搓揉肩膀,径自回树后闭目养神,等待接下来的回合。
  这场选拔直从清晨打到深夜,又从深夜打到晨光微明,擂鼓的人换了三波,兰赤阿古达不吃不喝,目光灼灼,静静坐在台上,似一块钢筋铁骨的重碑,镇守整片草原。
  待到艳阳高照,留到最后的只剩两人,兰道真与兰景明走到台上,各自摆好阵势。
  兰道真生来力大无穷,自小力能扛鼎,但身体不甚灵活,意志更是薄弱,上次便是仓促之间被兰景明按住,拖回帐中羞辱,后被自家格勒兰信鸿拎回帐中,饱受一顿捶楚,他数日来越想越气,真在颈上刻了小小一只王八,逼自己牢记过去,回来找兰景明报仇。
  四周鼓声大作,兰道真扯松袍子,露|出那只耀武扬威的王八,冲兰景明摇晃两下。
  兰景明呆住,恍惚怔愣一瞬,兰道真猛扑过来,如一头猎豹,将兰景明扑在身上,一拳冲眼眶轰去。
  千钧一发之际,兰景明猛然躲开,耳骨被劲风刮过,那拳头擂在地上,震起一片草屑。
  四周响起惊呼,有人拍手叫好,声浪汹涌起来,翻腾盖住鼓声。
  兰景明左支右挪,耳边拳风大作,呼呼卷起威浪,兰道真掌风不断,接连轰作一团,草地碾成碎末,细屑揉进眼里,兰景明躲闪不及,耳骨被砸进土里,这一下气力极盛,他脑中嗡鸣,眼前发黑,被兰道真抓住机会,揪起额头向下一甩,摔出一声重响。
  鼓声停滞一瞬,铺天盖地的欢呼响起,那声音忽近忽远,喧嚣盖住呼吸。
  兰景明仰在地上,苍鹰翅膀卷起波涛,驮身体飞入云间,劲风卷起雪浪,抬手触到云彩,身上疼痛如潮水褪下,温热被褥袭来,带他落回草地,卷进棉团之中。
  仿佛······回到襁褓之中。
  鼻间飘来一缕檀香,忽近忽远忽浓忽淡,如一只细钩,勾的他踉跄向前。
  被褥散作一滩,脊背落进泥土,凉意沿脊背袭来,困住身体的水泡破了,兰景明踉跄站起,眼前天旋地转,血流小溪似的向下淌,淋湿脚下泥土。
  欢呼戛然而止,四周鸦雀无声,似乎没人相信他还能起来,还能捏紧拳头。
  兰道真仰起脖子,鼻间嗤出冷哼,那小王八卡在颈间,耀武扬威似的,在上面前后晃动。
  兰景明弓背弯腰,眯起双眼,化作捕猎的野兽,向对手猛扑过去。
  兰道真被撞得后退两步,堪堪落下台子,他不知道兰景明哪来的力气,回光返照似的,将他撞得踉跄不稳,后背撞上栏边,险些翻进竹海。
  兰道真喉结滚动,心神摇摆,眼角扫到围观人群,阿娘挤在里面,捂唇泫然欲泣看他,兰道真清醒过来,向兰景明猛扑过去,两人再度滚做一团,互相掐着对方脖颈,卷住对方两腿,双双勒的脖颈通红,眼球突出,仍然不肯松手。
  两人身上青筋暴起,手脚勒成葫芦,兰景明喜好骑马奔跑,肺腑气力更足,兰道真被夹的面青唇白,出气不多进气更少,手脚渐渐瘫软,两腿抖动几下,显见要撑不住了。
  人群中爆发一阵哭喊,兰道真的阿娘撕心裂肺尖叫,挤过人群冲来,手脚并用往台上爬,手腕脚背被竹刺扎的鲜血淋漓,她像觉不出疼,眼珠只落在兰道真脸上。
  兰景明看着那只手掌,涌到头顶的血流缓缓褪去,他气力松懈,鬼使神差松手,整个人斜斜摔下,落到兰道真身边。
  兰道真被骤然袭来的气浪呛到,咳咳咳嗽两声,歪头动不得了。
  底下有几人跳上台子,查看两人状态,兰道真昏迷不醒,兰景明倒还有一口气在。
  兰景明成为了最后的胜者。
  兰信鸿脸上阵红阵白,埋头狠啐一声,两手向外用力,将马鞭掰成两截,狠狠摔在地上。
  场边鼓声阵阵,号角向天吹响,晌午过后天光暗沉,乌云自天边涌来,遮掩一方天地。
  “吾儿骁勇,”兰赤阿古达摊开两臂,任两位美人上前,帮他披上毛肩,“即刻来我帐中,有重任交托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