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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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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并州迷雾》    作者:安娜芳芳


  陆嫣然在都督府的后堂上被绑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的四肢都麻木了,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昨夜和狄大人的那番对话恍惚之间似乎只是一场梦,是那么得不真实。她甚至都记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眼前一忽儿是冯丹青妖艳又恶毒的脸,一忽儿是狄大人怒气冲冲的神情,一忽儿又是韩锐、韩斌兄弟单纯洁净的眼神,但是出现的最多的仍然是令她魂牵梦萦、时时刻刻都无法忘怀的狄景辉的脸,他意气风发又满含深情地对她笑着,笑得她的心儿变得如此软弱,软弱地就想立刻偎入他的怀中,就此睡去死去,永远也不要再醒来。

  后堂的门打开了,并州法曹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进来,走近她的面前,法曹冷言道:“陆嫣然,这个晚上过的还不错吧。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嫣然费力地抬起头,神思恍惚地道:“狄大人呢?狄大人在哪里?”

  法曹道:“狄大人早回府歇息去了,今天不会来了。”他弯下腰托起陆嫣然的脸,笑道:“真是个美人啊,难怪连狄大人都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吩咐了,你所供称的刀杀范其信之罪,供词多有谬误,令人难以取信,故而不能定你的罪,也不便继续收押你,今天就把你放了。”

  “放了我?”陆嫣然诧异地问道。

  “对啊,狄大人说了,放了你,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法曹说完,向身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一名衙役走上前来,解开了陆嫣然身上的绳索,喝了一声:“起来,快走吧!”

  陆嫣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走到门边,又回头疑惑地望望,法曹“哼”了一声,又讲了一遍:“快走吧!”陆嫣然这才慢慢地朝都督府外走去,院内的一棵参天古柏下面,陈松涛站在绿荫掩映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陆嫣然走出府门,他才对身边站着的一个衙役轻声嘱咐道:“通知范泰,可以行动了。记住,先让陆嫣然走远点儿再动手,不要在都督府旁边。”“是!”那人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并州,城北,临河客栈。

  李元芳在韩斌的床头目不转睛地守了整整一夜。黎明到来的时候,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尽了,雨停以后,窗纸上渐渐泛出清冷的白光。借着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他俯下身去,仔细观察孩子的脸,韩斌在熟睡中露出天真的笑容,面色虽然还有些灰白,但已经显出大病初愈的生气。李元芳伸手探探韩斌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把韩斌抱到怀中,

  刚走到门口,怀里的孩子用细弱的声音问道:“我们去哪里?”

  李元芳停下脚步,微笑地道:“你醒了。”说出这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韩斌盯着李元芳,依然细声细气地问道“嗯,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元芳道:“这里不能再住了,我们换个地方。”

  韩斌扁了扁嘴,问:“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李元芳抱着韩斌回到桌边坐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我怕这里不安全,以防万一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昨晚上如果不是因为你生病,就该走的。”

  韩斌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是怕昨天来的那位老爷爷再来找你吗?你们吵架了吗?”

  李元芳笑了:“你还真是聪明,什么都知道啊。不,我们没有吵架,我也不怕他来找我,但是我怕有人会跟着他来找到我们,我又不能一直这么守着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好了,趁天还没有大亮,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回土地庙躲一天,然后我再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韩斌很不情愿地搂住李元芳的脖子,撅着嘴不说话。李元芳也不管他,抱着他轻轻地打开房门,四下看看,飞快地跑过穿廊,从马厩里牵出马匹,把韩斌放到马上。接着,他又返回仍然空无一人的柜台,留了些银两在桌上,便牵着马沿原路返回了城东土地庙。

  到了城东土地庙,李元芳把韩斌安顿在庙里的草秆堆里,把从客栈带过来的馅饼、牛羊肉放在他的身边,说:“天亮了,这里很安全,你乖乖地睡觉吧。饿了就吃这些。我要去办点事情,天黑以前一定会回来。”

  韩斌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你能不走吗?我一个人害怕。”

  李元芳轻抚着韩斌的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那个老爷爷需要我做什么。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很勇敢。在这里等我,天黑前我一定回来。”

  李元芳朝韩斌挥挥手,就离开了城东土地庙。

  李元芳很快就到了狄府外,他骑着马绕着狄府转了一圈,却并没有进去。回到狄府门前,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街边有家茶楼,一大早已经人来人往,便牵着马走过去,让伙计将他引到二楼临街的窗边位置,坐了下来。

  伙计送上热茶,李元芳喝了一口,朝外望望,这个观察点很好,可以看清楚狄府出入的全部动静。直到此刻,他也并不清楚究竟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在经过昨夜之后,这是他现在所能够想起来做的全部事情,就在这里,在离开狄仁杰咫尺之遥的地方,他静静地等待着,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却感到十分平静。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日上三竿了,街面上愈发熙熙攘攘,突然,李元芳发现狄府的门开了,狄景辉骑着匹高头大马一脸紧张地出了府门,沿着街道往下飞奔。李元芳向桌上扔下几枚铜钱,飞快地跑下楼梯,也上马尾随在狄景辉的后面疾驰起来。

  并州,狄府。

  狄仁杰这天起得很晚,那么多年来他早起的习惯从来没有被打破过,但是这天直到巳时,狄春在他的卧房外来来回回转了无数个圈,却始终没有听到老爷召唤的声音。狄春有些担心,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直接闯进去,正在踌躇的时候,沈槐来了,他还是像一贯那样形色匆匆地来到堂前,对狄春说:“大管家,狄大人审问地怎么样了?”

  狄春一愣:“沈将军,您在说什么?什么审问?”

  沈槐也被他问地有些发愣,道:“怎么?狄大人不是在审问陆嫣然吗?”

  狄春道:“哪有啊,我们老爷还没起呢!”

  沈槐脸色变了,他呆了一呆,遂跺脚道:“糟糕,怕是有鬼!”

  “啊!”狄春的脸色也变了,赶紧拉着沈槐就往后院跑,来到狄仁杰的卧房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门上猛敲起来,一边喊着:“老爷,老爷,沈将军来了,有要紧事情找您!”

  “什么事?”门内传来狄仁杰答应的声音,狄春如释重负地和沈槐交换了一下眼神,门打开了,狄仁杰披着外衣站在门边,他满脸的皱纹在日光下显得又深又密,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一个晚上没睡。狄春看地一惊,心里却也很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叫了声:“老爷。”便垂手退到一边。

  沈槐向前一步,对狄仁杰抱拳道:“末将参见狄大人。狄大人,您,您没睡好?”

  狄仁杰摆摆手道:“老年人嘛,觉自然少些。沈将军,你来我府中有什么急事?不是说好了,今天我会去都督府再审陆嫣然,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沈槐急地高声道:“狄大人!事情不对啊。我今天去都督府想看看陆嫣然的情况,准备一下给您重审,哪知道法曹大人告诉我说,陆嫣然一早上就被您派人提到府上来审了。还说什么狄大人的架子真大,审案子还要在家里审等等的,一番鬼话。末将当时就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便在都督府里头等了会儿,还是越想越觉得古怪,所以才赶来您这里,没想到!”

  狄仁杰一步跨出房门,盯着沈槐大声问:“还有这等事?”

  沈槐连连跺脚道:“咳,我该早点过来看看。”

  狄仁杰冲他摆手道:“别急,别急,让我想想,想想,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面沉似水,双眸闪着鹰一般犀利的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道:“狄春,你去看看三少爷在不在他房里,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狄春飞快地跑了。狄仁杰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槐,沈槐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毛,有点手足无措。狄仁杰突然干笑一声,问道:“沈将军,你的功夫应该还不错吧?”沈槐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狄仁杰紧接着又说了句:“元芳似乎对你还挺赞赏,他有和你比试过吗?”沈槐嚅嗫道:“有,前日晚上喝酒时,元芳兄和末将比过剑。”狄仁杰猛地盯住沈槐,自语道:“他和你比过剑,比过剑。那结果如何?”沈槐尴尬地说:“末将哪里是元芳兄的对手,他说末将剑法还算凌厉,但缺少实战经验。”狄仁杰听到这话,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就在这时,狄春跑来,一叠连声地喊着:“老爷,老爷,三少爷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出去,走时很匆忙。我问过了,似乎是有人来给他送了封信,三少爷一看信便立即走了。”

  狄仁杰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下,沈槐忙上前一把扶住,急道:“狄大人,你怎么了?”狄仁杰摇摇头,镇静了一下,看定沈槐道:“沈将军,我能相信你吗?”沈槐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坚定地答应了一声:“能!”狄仁杰点头道:“好。沈将军,你现在就要去一趟蓝玉观,如果我所料不错,陆嫣然和狄景辉现在都应该在那里!”“啊?”沈槐大惊。狄仁杰又想起什么,问道:“蓝玉观那里现在还有官军把守吗?”沈槐道:“没有了。昨天上午各位大人探查过现场之后,陈大人就吩咐把尸首全都运回都督府,官军也都撤回来了。”狄仁杰咬着牙低声道:“很好,安排得十分妥贴。”他望着沈槐,一字一句地道:“沈将军,你在蓝玉观恐怕要面临一场恶战了。”沈槐还是有些发懵,但也毫不犹疑地抱拳道:“末将愿为狄大人效力,末将现在就去。”狄仁杰又道:“狄春,你把咱们家里看家护院的家丁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跟着沈将军一起去。”沈槐问:“狄大人,为什么不通知官军?末将可以带着官军去啊。”狄仁杰冷笑道:“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出,这一系列的事情如果没有官府的内应,是根本无法实施的?如果你现在去通知官军,那就连你也去不成了。而且我敢肯定,官军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的。所以,沈将军,如果你真的想帮助老夫,那么就请带上我的家丁前往,这些家丁俱是府兵出身,并不比官军差!”沈槐不再问话,转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狄春带来的一众大约二、三十名精壮家丁跟在他后面,一起跑步出了狄府。

  狄仁杰站在堂前,目送着他们离去。狄春凑过来,轻声问道:“老爷,我去临河客栈请李将军来帮忙吧。”“你敢!”狄仁杰一声厉喝,真犹如晴空中的一声霹雳,他瞪着双血红的眼睛,对着狄春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听到这个人!”

  狄仁杰走回堂中,正襟危坐,犹如入定一般。狄春急得抓耳挠腮,堂内堂外地乱窜,隔一会儿便去门口张望,一会儿又跑回正堂前跺脚。实在急得不行了,他终于鼓足勇气,来到狄仁杰身边,低声道:“老爷!您再想想办法啊。就沈将军和咱们的家丁去能行吗?万一不行,那,那三少爷会不会出事啊?”狄仁杰猛一抬头,目露凶光,声色俱厉地道出一句:“那我就杀了他!”狄春被他的神态语气惊得浑身一哆嗦,问:“老爷,您,您要杀谁啊?”刚问出口,突然恍若大悟,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全身都颤抖起来。

  狄仁杰也被自己的话震住了,他愣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全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从昨夜离开临河客栈起,难以遏制的怒火一直在燃烧,就在刚才他无奈至极派出沈槐去解救儿子的时候,这怒火终于转变成了刻骨的仇恨,恨到一个“杀”字脱口而出!然也就是在这杀心即起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痛,此生从未有过的剜心般的痛。他尽最大的力量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召唤自己的理智,运用起自己六十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全部人生智慧,狄仁杰默默地思索着,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解读着昨夜那个人的行为和话语,还有他所流下的泪,十年了,这是狄仁杰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流泪。狄仁杰沉默了许久许久,狄春在旁边等着只觉得仿佛过了千年万载,终于听到他声音低沉地道:“狄春,你去一趟临河客栈。”“啊?”狄春一抖。“你去把元芳找来。”狄春狐疑地望着他,不敢动。狄仁杰惨然一笑道:“放心,我不是要杀人。你是对的,我需要元芳来帮我,现在只有他能帮我。”语音未落,泪水泊泊而下,狄春低头跑了出去。

  狄仁杰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着。半个时辰之后,狄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擦着汗大声嚷道:“老爷,没找到李将军!他的房间里是空的,伙计说本来还有个小孩和他在一起,可现在也找不到了!”“什么?还有个孩子?”狄仁杰瞪着狄春,眼前闪过昨夜那桌饭食,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那个孩子一定是韩斌,他是为了保护韩斌所以才。可元芳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是因为景辉吗?对,这几天景辉一直都住在这里。可即使如此,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任了吗?你,你究竟在做什么?”狄春急道:“老爷,我再去找找李将军!”狄仁杰摆手道:“不,哪里也不要去,你找不到他的。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狄春“咳”了一声,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

  并州郊外,蓝玉观。

  狄景辉策马飞奔,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赶到了蓝玉观。一路上,他根本没有留意过其他,只是拼命赶路,因此李元芳几乎紧跟在他身后也到了蓝玉观,他都毫不觉察。来到蓝玉观外的夹缝旁,他翻身落马,喊叫着陆嫣然的名字便直奔了进去。一转出夹缝,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便呆住了。

  陆嫣然披头散发站在热泉潭边,一边一个蒙面的黑衣大汉,像抓小鸡似地各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一见到狄景辉,她便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景辉!景辉!”身旁的一个大汉搧起巴掌把她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依然在那里哀哀地叫着狄景辉的名字。老君殿前的空地上,一次排开几十名蒙面的黑衣汉子,个个岔开双腿站得纹丝不动。在他们前面,一个同样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悠闲地来回踱着步,见到夹缝前呆若木鸡的狄景辉,他哈哈一笑,张口道:“狄公子,别来无恙否?”

  狄景辉听到黑衣人的声音,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你?”

  黑衣人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他一使眼色,队中跳出来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夹上狄景辉,把他推到了这黑衣头领的面前。

  狄景辉瞪着黑衣人,咬牙切齿地道:“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谁在蓝玉观的事情上想方设法地害我,可我一直想不明白。蓝玉观的事情如此机密,参与的人也都是我最信得过的。我实在想不出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并且还能紧跟着出了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欲陷我于彀中,置我于死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做出这一切的还是你!和你的主子!”

  那黑衣人微微一愣,随后又放声大笑起来:“说得好啊,还是我,和我的主子。狄景辉,看来今天你是明白了,但可惜的是你明白地太晚了!”

  狄景辉恨道:“没错,我的确是明白地太晚了。我真是笨啊,怎么就没想到你们。嫣然从范老爷子那里拿到的配方,而你那主子窥伺已久却得不到,所以就想尽一切办法来陷害我们!”

  黑衣人摆手道:“狄景辉,你也莫要血口喷人。说我们陷害你,这话我可不承认。刚才你自己也说了,配方是陆嫣然从范其信那里拿到交给你的,也是你们两个勾搭在一起,弄了些无家可归之人在这个蓝玉观里面,让他们吃你们搞出来的药物,结果吃出毛病来了,还死了人。你们两个才是罪有余辜,怎么反说是我们陷害?”

  狄景辉跺脚道:“是范其信骗了嫣然,骗了我!他说这药没有问题的,出事以后他还答应要给我们解药的。可他后来却反悔了!而你们,你和你的主子还把他也给杀了!”